入冬第一场雪落时,洛阳城像被裹进了棉絮里。雪片不大,却密,纷纷扬扬从天上飘下来,把屋顶、树梢、街角的石板都染成了白,连空气都带着股清冽的冷。杂货铺的门帘被风吹得“啪嗒”响,刘掌柜正蹲在炉边烤火,见玄元进来,搓着手笑:“这雪下得,怕是要冻住门槛了。”
话音刚落,门帘被人掀开,一股寒气裹着雪沫钻进来。进来的是个客人,穿件玄色貂皮大衣,领口和袖口都镶着白狐毛,一看就价值不菲。他头戴毡帽,帽檐下露出张保养得宜的脸,约莫四十多岁,眼神锐利,扫了眼铺子里的陈设,最后落在玄元身上,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伙计连忙上前招呼:“客官想买点什么?我们这儿有新到的暖炉,还有厚实的棉袜……”
客人摆摆手,声音带着点京城口音:“我不买东西,找个人。”他目光定在玄元身上,“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玄元的伙计?”
玄元正在整理货架上的瓷碗,闻言直起身:“我就是。”
客人眼睛亮了亮,往前迈了两步,从怀里掏出张名帖,递过来。名帖是洒金宣纸做的,上面用小楷写着“沈知行”三个字,旁边还印着个小小的“京”字印章。“我是京城来的,姓沈,”他语气平和了些,却仍带着股不易察觉的傲气,“一路听人说,洛阳有个伙计,能在市井里断妄念,特来讨教。”
玄元接过名帖,看了一眼,便放在柜台上,转身沏了杯热茶,是刚煮好的粗普洱,茶汤琥珀色,冒着热气。“沈先生说笑了,”他把茶碗推到客人面前,“我只是个杂货铺的伙计,每日搬米记账,哪懂什么断妄。讨教二字,实在不敢当。”
沈先生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玩味。他没喝茶,反而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锦盒是上等的蜀锦做的,绣着缠枝莲纹样。他打开锦盒,里面铺着红绒布,托着颗鸽蛋大的珍珠,圆润饱满,在窗外雪光的映照下,闪着柔和的虹彩,连铺子里的粗瓷碗都仿佛被衬亮了几分。
“有人说,见了这颗珠,不动心的,才算真修行。”沈先生用手指拨了拨珍珠,珠子在绒布上滚了滚,流光溢彩,“玄元小哥觉得,自己算不算真修行?”
周围的伙计都看直了眼,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大的珍珠,怕是能换半条街的铺子了。刘掌柜也从炉边站起来,搓着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锦盒。
玄元看了看珍珠,又看了看沈先生,眼神平静得像没起波澜的湖。“珠是好珠,”他缓缓道,“圆润无瑕疵,确实难得。可动心不动心,不在珠,在人。”他把锦盒轻轻推回沈先生面前,“先生若想卖,我认识个当铺的掌柜,能给个公道价;若想考我,那您可来错地方了。我修的不是‘见宝不动’的苦行,是知道‘宝是宝,我是我’的本分。”
沈先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像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挑了挑眉,收起锦盒,重新打量玄元:“你不怕我是来试探你的?京里的高僧都说,能过‘财色’二关,才算入门。听说洛阳有个能在市井里修‘止念’的奇人,我原还不信,特意带了这颗珠来,想看看是真修行,还是浪得虚名。”
“修不修,都是自己的事,不用别人信,也不用别人证。”玄元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苗“噼啪”跳了跳,把两人的脸映得暖融融的,“就像这雪,下得大不大,冷不冷,自己裹紧衣服就知道了,不用跟别人说‘我觉得冷’,也不用别人点头说‘确实冷’。”
沈先生愣了愣,随即笑了,这次的笑里没了傲气,多了几分真诚。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咂咂嘴:“这粗茶,倒比京里的龙井喝着实在。”
他没再提珍珠,反倒和玄元聊起了市井的事。说他一路从京城过来,见了不少修行的人,有的躲在庙里打坐,见了香客的银钱就眉开眼笑;有的住在山里炼丹,却总惦记着朝廷的封赏。“他们说的‘止念’,听着玄妙,却经不住一点风吹草动。”沈先生摇摇头,“倒不如你,守着个杂货铺,搬米是修行,对账是修行,连看颗珍珠,都透着修行的理。”
玄元也笑了:“先生的富贵,若是能少些‘炫耀’的念,少些‘试探’的心,倒也清净。就像您身上的貂皮,暖是暖,可若总想着‘别人都没我穿得好’,这暖里,就多了层累。”
沈先生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貂皮大衣,若有所思。他在京城里,总爱穿这件大衣,听别人夸赞“沈先生好气派”,心里便觉得舒坦,从未想过这舒坦里,藏着多少“比较”的妄念。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市井的买卖,说到人心的起伏,从《止念诀要》里的句子,说到京城里的趣闻。刘掌柜和伙计们在一旁听着,虽然有些话听不懂,却觉得玄元说的每一句,都像炉子里的炭,看着平常,却能暖人心。
雪渐渐小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沈先生站起身,准备告辞。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茶钱,该给。”
玄元摇摇头,从柜台里找了几文铜钱给他:“茶是铺子的,一文钱一碗,多了找您。”
沈先生看着那几文铜钱,又看了看玄元,忽然叹了句:“原来大道真的在瓦砾里。”他收起铜钱,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玄元小哥,若有一日去京城,可到沈府找我,我请你喝真正的龙井。”
“好。”玄元应着,送他到门口。
雪落在沈先生的貂皮上,像落了层糖霜,白花花的。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玄元站在门口,看着地上的雪被踩出一串脚印,很快又被新雪盖住,恢复了平整。
他知道,这又是一场“境”——用珍珠试探,用言语考较,用富贵反衬,都是来磨他心的。过了,心就更亮些,像被雪洗过的天空,连尘埃都少了几分。
刘掌柜凑过来,搓着手笑:“玄元啊,刚才那珠子,你真不动心?”
玄元转身回铺,拿起扫帚扫门口的雪:“动心过。”他坦然道,“觉得它好看,想知道摸起来是不是凉的,这都是念。只是知道是念,不跟着它跑,念过了,心就回来了。”
扫帚划过雪地,发出“沙沙”的响。玄元看着雪地里自己的影子,觉得这冬日的初雪,和洗心洞的雪没什么不同,都能让人静下来,看清自己的心。眉心的暖意比往日更沉些,像揣着块暖玉,温温的,却很实在。
他知道,往后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访客”,带着各种各样的“境”来。但只要守住这点“知道”,知道念起,知道念灭,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就没什么能迷得住他。修行这条路,本就是在一场场“境”里,慢慢把心磨亮,磨透,磨得像这初雪后的太阳,既能暖自己,也能照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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