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的晨雾还没散尽,紫铜炉里的松柴已燃得正旺。那炉子是尹喜先生年轻时从终南山请老铜匠打的,炉身刻着八卦连环纹,经年的烟火把铜色熏成了深紫,倒比新铸的多了几分沉劲。奇怪的是,炉膛里不见多少火苗蹿跳,只深处透着片沉静的通红,像谁把正午的日头掰了块藏在里面,连炉壁都被烤得泛着暖光,将案上的《周易参同契》照得字影浮动。
尹喜先生握着柄老铁钳,钳口磨得发亮,夹起块黢黑的木炭放进炉里。木炭刚触到红火,便“噼啪”爆起细火星,顺着炉口往上飘,映得先生的白发都泛着点金。“紫阳祖曰:‘内有天然真火,炉中赫赫长红。’”他的声音混着松柴的爆裂声,像从炉膛深处滚出来的,“世人总以为火是柴烧的,却不知这炉中真火,是神意照出来的,柴不过是引火的引子。”
玄元的目光落在炉膛那片通红上,像被磁石吸住了。他忽然想起在洛阳西关的打铁铺,王铁匠淬火的样子。那老铁匠总爱光着脊梁,古铜色的背上淌着汗珠,手里的铁锤抡得“叮当”响。有回玄元路过,见他把烧红的铁块放进冷水桶,“滋”地激起白雾,铁块瞬间裹上层青黑色的霜。玄元问他:“为何不把风箱拉得再猛些,让火更旺?”王铁匠直起腰,用糙手抹了把脸:“火要藏在心里,才够劲。猛火烧出来的铁,看着亮,内里发脆,一敲就裂。”他说罢,往炉膛里添了几块炭,不鼓风,只让火“焖”着,说这样烧出的铁,才像老黄牛的筋骨,看着沉,实则韧得很。
原来丹田的真火,也得这样“藏”着。不是靠意念猛催,是靠神意慢慢焖,像王铁匠守着他的炉膛,不贪旺,不图烈,只让那点暖在深处慢慢酿,酿得够了,自然就有了穿金裂石的劲。
“今日引气行小周天,试试用‘焖’的法子。”尹喜先生放下铁钳,往炉里撒了把硫磺,顿时腾起股淡蓝的焰,却转瞬即逝,只把那片通红烘得更亮,“别用意念推,就当你的神意是这炉膛,把气脉里的暖稳稳兜住,看着它自己走。”
玄元依言盘膝坐下,将意念轻轻沉向丹田。昨日行功时,丹田的暖意还像初春的溪,潺潺地流;此刻凝神“照”了片刻,那暖意竟慢慢凝起来,像溪水流进深潭,沉得发稠,连带着气脉都被烘得暖暖的,像被炉壁裹住的红火。
他试着引气过尾闾关。往日总要用意念推一把,像赶驴车过陡坡,得使劲吆喝;今日玄元想起王铁匠的话,只让神意如炉膛般“焖”着,不催,不赶。奇的是,那股气竟像被炉膛吸着似的,自己往上行,过尾闾时没了往日的滞涩,倒像烧红的铁条滑过青石,顺畅得很,连带着后腰都暖烘烘的,像贴了块刚从灶膛里取出来的热砖。
“别停,顺着它走。”先生的声音像在耳边敲了下小鼓。
玄元遂让气脉顺着督脉往上爬。过夹脊关时,气团忽然涨了涨,像被焖得足了劲的炭火,要往外窜。他刚想收意念压一压,忽然记起王铁匠往炉膛添炭时,从不用铁钳扒拉,只轻轻往里一放,说“火有灵性,你给它空间,它才肯好好燃”。玄元便松了松神意,给气团留了点余地——那气果然不躁了,贴着脊骨慢慢绕,像溪水绕着礁石走,过了最窄处,竟“呼”地往上冲,带着股子沉劲,直逼玉枕关。
到了玉枕关,这股气没像往日那样犹豫,竟带着股冲劲撞了过去。玄元只觉后脑“嗡”的一声,像烧红的铁往水里淬,瞬间激起片清凉,顺着头顶往下淌,连眉骨都透着爽利,像大热天喝了口井水湃过的酸梅汤。这清凉里裹着暖,暖里带着劲,竟比往日刻意引导时更透彻,连气脉里的细枝末节都被涤荡得清清楚楚。
“这便是真火的力。”尹喜先生不知何时取过块刚炼好的铅丹,托在掌心。那丹有指甲盖大小,红得发紫,像凝固的血,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你看这丹,不是猛火烧出来的。猛火只能烧出黑灰,唯有文火慢慢煨,让火从内里透出来,才能炼出这般颜色。”
玄元伸手接过铅丹,入手滚烫,却不灼人,像握着块刚从怀里掏出来的暖玉。他忽然想起在洛阳帮李掌柜炒药的日子。李掌柜炒炭总用个砂锅里,底下垫着麸皮,火小得像豆苗,说“炒炭要存性”——存性,就是既要炒透,又不能成灰。有回玄元性急,把火拨大了些,结果艾叶成了黑灰,被李掌柜用戒尺敲了手背:“火太急,药气就跑了;太缓,药性又出不来。得像守着熟睡的婴孩,不冷着,不热着,刚刚好。”
原来守丹田的神意,就像李掌柜守着砂锅,不添柴,不灭火,只看着那火慢慢燃,让暖意从精里透出来,从气里渗出来,这才是真的“炉中真火”。
气行至百会,玄元让它顺着任脉往下淌。这回气走得极顺,像被真火烘软的锡,贴着经脉壁慢慢流,过膻中时散成细流,往四肢百骸钻,连指尖都带着点麻酥酥的暖,像握着刚出炉的热馒头,暖得扎实,却不烫手。
收功时,玄元摸着丹田,那里的暖意比往日更烈,却不灼人,像揣着块被体温焐透的暖玉,连呼吸都带着股热流,从喉咙一直暖到小腹。他忽然明白,所谓“真火”,从不是外添的热,不是靠意念硬催出来的燥,是神与精相抱的暖,是气与脉相融的劲,像老树根里的火,看着不旺,却能烧透整座山;像陈年酒坛里的热,摸着不烫,却能暖透整个人。
尹喜先生往炉里添了些湿炭,让火慢慢沉下去,说:“真火藏而不露,露则散;劲在骨不在皮,皮劲易泄,骨劲难消。”
玄元望着炉膛渐渐暗下去的红,想起王铁匠打的镰刀,看着黑沉沉的,却能割透冰封的草;想起李掌柜熬的药,闻着不烈,却能驱走深冬的寒。原来最真的东西,都不爱张扬,像这炉中真火,像这丹田暖意,只在深处慢慢酿,等酿够了,自然就有了穿破一切的力。
丹房外的日头升高了,透过窗棂照在玄元手背上,暖融融的。他忽然想,往后行功,再不用想着“使劲”“用力”了,只消把神意守得像这紫铜炉,把丹田暖得像那炉膛火,该来的自然会来,该有的自然会有,就像洛阳城的春天,不用催,不用赶,风一吹,花自然就开了。
炉里的火渐渐成了暗红,像块埋在灰里的宝石。玄元站起身,帮先生收拾案上的铅丹,指尖的温度与丹的温度融在一起,暖得让人踏实。他知道,这“炉中真火”不是练出来的,是“照”出来的,是“焖”出来的,就像人心底的劲,不是喊出来的,是沉下来的,守出来的。
山风穿过丹房,带着松柴的清香,像在说:藏得住火,才成得了丹;沉得住气,才修得成真。玄元笑了笑,将铅丹小心放进瓷瓶,那抹紫红在瓶里闪着光,像把他的心事都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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