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着芸豆的土微微隆起时,思砚正趴在菜畦边画土里钻动的蚯蚓。晨露在豆苗刚冒的芽尖上打转,嫩白的茎顶着两瓣圆叶,像个戴帽的小娃娃。蚯蚓拱过的地方,土面裂出细缝,混着昨夜漏下的芝麻香,引得几只黑蚂蚁循着味来,在缝边转着圈,像在寻找藏起来的糖。
“别总盯着蚯蚓看,”林砚扛着竹耙过来,要给菜畦松松土,“这虫看着恶心,其实是好东西,能把土翻松,苗才长得壮。”他的耙齿轻轻划过土面,没敢太用力,怕伤着刚冒的芽,“你看这苗,嫩得像豆腐,得轻手轻脚的,跟你小时候抱小猫似的。”
思砚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想起去年苏晚给他抱来的那只流浪猫,毛秃秃的,他总怕抱紧了弄疼它,林砚就在旁边教他“用手掌托着,像托着碗水”。现在那只猫养得油光水滑,正蹲在竹篱笆上,盯着菜畦里的虫,尾巴甩得像根小鞭子。
苏晚提着竹篮过来,里面是刚摘的生菜,绿得能掐出水。“张婶家的鸡跑来了,”她把篮子往篱边一放,伸手去赶鸡,“得把菜畦围上,不然苗刚冒头就被啄了。”她捡起根细竹条,在畦边插了圈,“这叫‘护芽’,跟你林砚哥护着你一个理,得拦着坏东西。”
外婆坐在凉棚下,用碎布缝鸡罩,网格状的布面透着风,既能挡鸡,又不碍着苗见光。“这布是你穿旧的汗衫拆的,”她把鸡罩往菜畦上比量,“透气,还软和,不像竹编的硬邦邦,会硌着苗。”思砚摸了摸布罩的网眼,粗布的纹理蹭着手心,像外婆的手,糙却温柔。
午后,太阳烈起来,菜畦里的虫鸣渐渐响了。蟋蟀藏在土缝里“瞿瞿”叫,蚂蚱蹦跳着“沙沙”响,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唧唧”应和,像支热闹的合唱。思砚趴在画稿上,把这些声音都画进画里:用颤笔勾出蟋蟀的翅膀,像在振动;用飞白画蚂蚱的后腿,像刚蹦起来;在空白处点几个小点,像小虫飞过的影。
来老先生拄着拐杖过来,看了画稿点头道:“这虫鸣画得‘活’,不用听,光看就像有声响,比你先前画的鸟更贴地气。”他指着那圈布罩,“这护芽的罩子添得好,有护有放,才是真疼惜,不是把苗闷死。”
林砚在凉棚下编竹笼,要装那只总偷溜进菜畦的芦花鸡。“得让它知道厉害,”他把篾条编得密些,“不然总惦记着苗,跟人得懂规矩一个理。”思砚看着竹笼的缝隙,突然觉得像布罩的网眼,都是为了护着好东西,只是一个软一个硬。
苏晚端来刚熬的酸梅汤,玻璃碗里的汤泛着琥珀色,冰块在里面“叮咚”响。“来老先生,喝口解解暑,”她把碗往石桌上放,“用新摘的梅子煮的,比去年的更酸,够劲。”思砚喝着汤,酸劲从舌尖窜到太阳穴,看画里的虫仿佛也被酸得缩起了腿,忍不住笑出声。
傍晚收工时,画稿上的《菜畦虫鸣图》已经有了模样:苗的嫩、土的褐、虫的黑、布罩的灰,在暮色里透着股生机,像把夏天的热闹都收进了纸里。林砚把编好的竹笼挂在檐下,芦花鸡在里面“咯咯”叫,苏晚在给布罩系绳,外婆坐在竹椅上数着剩下的酸梅,说“够煮到秋收了”。
思砚捧着空碗坐在凉棚下,看夕阳把菜畦的影子拉得很长,新苗的叶尖在风里轻轻颤,虫鸣渐渐低了,像在跟白天道别。那只黑猫从篱笆上跳下来,蜷在他脚边,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像在应和远处的虫鸣。他想起苗的嫩、虫的闹、护的暖、汤的酸,突然觉得这新苗间的虫鸣,不仅是声,更是日子——有生长的盼、守护的严、自然的趣、藏在琐碎里的真,都像这菜畦,有软的护、硬的拦、活的虫、嫩的苗,把每个瞬间都织得热热闹闹,像外婆说的,“有虫鸣,苗才长得欢,日子才叫日子”。
夜风带着泥土的香吹进菜畦,布罩的网眼在月光里泛着白,新苗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像在跟虫儿说悄悄话。思砚知道,等明天太阳升起,虫鸣会再响起,苗会再长高;等秋天来了,虫会藏进土里,苗会结出豆;而这新苗间的虫鸣,会像画里的颤笔,在记忆里响,把护的暖、长的盼、闹的趣,都酿成酒,等冬天冷的时候,拿出来听,一听,就是整个夏天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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