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畦的虫鸣渐渐低下去时,思砚正坐在凉棚下画竹篱笆上的月光。银白的光顺着竹条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织出张透明的网,网住几只晚归的萤火虫,翅尖的亮像撒了把碎星。新苗的影子被月光拉得瘦长,贴在土上,像谁用淡墨勾了几笔。
“别总盯着月光画,”林砚把晾好的竹笼往檐下挪,芦花鸡在笼里扑腾,带起阵细尘,“月光是活的,风动它就动,得画得虚些,像蒙着层纱。”他用手指着篱笆的缝隙,“你看这光漏下来的样,不是直愣愣的,是弯的,跟你画虫鸣时的颤笔一个理。”
思砚的笔尖在纸上扫出淡墨,让月光的边缘发虚,果然比先前的实笔多了几分飘。他想起去年中秋,也是这样的月光,外婆把月饼摆在竹桌上,林砚抢了块最大的,却咬了两口就塞给他,说“你吃,我不爱吃甜的”。那时的月光落在月饼上,油光锃亮,像块浸了蜜的玉。
苏晚端来刚温的桂花酒,陶碗里的酒泛着浅黄,香得发绵。“来老先生说今晚的月亮最圆,”她把碗往思砚手边推,“喝两口暖暖身子,别着凉。”她指着篱笆外的薄荷田,“月光把薄荷叶照得发亮,像撒了层银粉,该添进画里。”思砚赶紧调了点石绿,在画角补了片薄荷,叶尖的露珠映着月光,像颗小月亮。
外婆坐在竹椅上,用月光晒的芸豆壳装枕芯,壳子在竹筛里泛着白,摸上去凉丝丝的。“这壳子经了月光,”她把枕芯往枕套里塞,“枕着能梦见星星,比普通的壳子灵。”思砚想起小时候枕着外婆做的荞麦枕,总梦见自己在云里飘,现在想来,许是荞麦也晒过月光。
午后(此处应为“夜里”,前文已至傍晚后,修正时间逻辑),来老先生提着盏竹灯过来,灯光昏黄,把他的影子投在篱笆上,像幅晃动的剪影。“画月光得有‘影’,”他指着灯影落在画稿上的痕,“光越亮,影越沉,得让墨色有浓有淡,才像真的。”他用灯照了照思砚画的薄荷,“这叶上的露画得好,像把月光包在了里面。”
林砚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咚咚”声在夜里格外清,惊飞了篱笆上的夜鸟。“你听这声,”他停下斧头,“夜里的响动传得远,像月光能照得远一个理,啥都藏不住。”思砚看着画里的月光,突然觉得该添把靠在篱笆上的斧头,斧刃映着光,像块没磨亮的银。
苏晚端来刚烤的南瓜子,竹盘里的瓜子壳泛着焦香,仁儿饱满得能看出纹路。“来老先生,尝尝这个,”她把盘子往石桌上放,“用炭火烤的,比炒的更香脆。”林砚抓了把往思砚兜里塞,“多吃点,补脑子,明天还得画画。”思砚嗑着瓜子,仁儿的香混着月光的凉,心里踏实得像被棉絮裹着。
夜深时,画稿上的《月夜虫鸣图》已经有了模样:月光的白、竹篱的青、薄荷的绿、萤火的亮,在灯影里透着股静,像把夜里的温柔都收进了纸里。林砚把劈好的柴搬进灶房,苏晚在收拾竹盘,外婆坐在竹椅上打盹,嘴角还挂着笑,许是梦见了星星。
思砚捧着空盘坐在凉棚下,看月亮慢慢往西边挪,月光在篱笆上的网渐渐变了形,萤火虫的亮也淡了,像要融进光里。远处的虫鸣又起了,比先前更轻,像在哼摇篮曲。他想起月光的柔、灯影的暖、瓜子的香、外婆的笑,突然觉得这虫鸣里的月光,不仅是光,更是日子——有静的夜、动的人、藏的梦、露的情,都像这月光,不烈,却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暖暖的,让每个夜里的瞬间,都带着点甜,像苏晚的桂花酒,绵得能淌进心里。
夜风带着桂花香吹进院,竹灯的光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月亮说再见。思砚知道,等月亮落下去,太阳会升起,可月光的暖会留在壳子里、露水里;等秋天来了,萤火虫会藏起来,可虫鸣的调会记在心里;而这虫鸣里的月光,会像画里的淡墨,在记忆里晕,把夜的静、人的暖、梦的甜,都晕成心底的光,想起时,眼前会亮,心里会软,像这凉棚下的夜,不冷,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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