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灯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出暖黄时,思砚正蹲在灯旁画灯架的裂纹。新削的竹条还带着青皮,被灯油浸出深浅不一的褐痕,靠近灯芯的地方裂了道细缝,是昨夜被灯火烧的,却被林砚用麻线缠了圈,像给伤口系了条绷带。月光从凉棚的竹缝漏下来,落在绷带上,泛着银白的光。
“别总盯着裂缝看,”林砚提着添满灯油的油罐过来,油香混着竹的清,在灯旁漫成圈,“这灯能亮就行,裂点缝怕啥?去年那盏灯烧穿了底,不也照样用了半宿?”他往灯芯里添了点油,火苗“腾”地窜高,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篱笆上,像两个并排的树桩。
思砚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想起去年暴雨夜,就是这盏灯陪着他们补漏雨的屋顶。林砚踩着竹梯往上爬,他举着灯在下面照,灯油晃出来溅在手上,烫得他直缩,林砚却头也不回地喊“举稳了”,那时的灯影在雨里抖,像片摇晃的星。
苏晚端来刚煮的莲子羹,白瓷碗里的莲子浮在甜汤上,芯被剔得干干净净。“来老先生说这灯得罩层纱,”她把碗往思砚手边推,“不然风一吹就灭,像护着点念想,得仔细着。”她从篮里拿出块细纱布,轻轻罩在灯架上,光晕顿时变得柔和,像蒙了层雾。
外婆坐在凉棚下,用灯芯草编小灯笼,草茎在手里绕出圈,沾着点灯油的香。“这草经烧,”她把编好的小灯笼挂在竹灯旁,“点着了能亮半宿,比蜡烛省。”思砚摸了摸小灯笼的底,草茎的糙刮着手心,像外婆纳鞋底时用的麻线,实在得让人安心。
夜里,虫鸣又起了,比先前更稠。来老先生披着外衣过来,看了看思砚的画稿,指着灯架的裂缝:“这缝画得有‘气’,像能看见灯油往外出,比光画个好灯更有嚼头。”他用手指点了点纱布罩,“这纱添得好,软的罩着硬的架,像日子里总得有点软和劲。”
林砚在院里修补被风吹歪的竹篱笆,竹条敲打声“笃笃”地应和着虫鸣。“你看这篱笆,”他把歪的竹条绑牢,“歪点不怕,绑紧了就稳,跟这灯裂了缝,缠上麻线就结实一个理。”思砚看着画里的竹灯,突然想在灯旁画把歪着的竹椅,椅上落着片薄荷叶,像谁刚坐过。
苏晚端来刚烤的栗子,纸袋里的栗子裂着口,冒出焦香。“来老先生,剥个栗子暖暖手,”她把栗子往石桌上倒,“用炭火煨的,比炒的更面。”林砚剥了个塞进思砚嘴里,烫得他直哈气,栗子的甜却在舌尖炸开,像含了颗糖。
夜深时,画稿上的《竹灯夜话图》已经有了模样:灯的黄、纱的白、篱笆的青、栗子的褐,在月光里透着股暖,像把夜里的踏实都收进了纸里。林砚把修好的篱笆再检查一遍,苏晚在收拾栗子壳,外婆坐在竹椅上数着编好的小灯笼,说“够挂满整个凉棚了”。
思砚捧着空纸袋坐在凉棚下,看竹灯的光晕渐渐淡下去,纱罩上的油痕在月光里泛着亮,像撒了把碎金。远处的虫鸣低了,像在打哈欠,篱笆上的小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影子在地上跳着舞。他想起灯的暖、纱的柔、栗子的甜、修补的篱笆,突然觉得这月光下的竹灯,不仅是亮,更是日子——有裂的痕、补的巧、软的护、硬的撑,都像这竹灯,带着点不完美,却把夜里的路照得清清楚楚,让每个黑夜里的瞬间,都带着点光,像林砚说的,“只要灯亮着,就啥都不怕”。
夜风带着栗子的香吹进院,竹灯的火苗在风里颤了颤,却没灭,像个倔强的孩子。思砚知道,等灯油烧尽了,天会亮,可灯架的痕会记着夜里的暖;等冬天来了,虫鸣会歇,可竹灯还会被点着;而这月光下的竹灯,会像画里的光晕,在记忆里亮,把补的疤、缠的线、罩的纱、递的糖,都裹成一团暖,等哪天夜里怕黑了,想一想,心里就亮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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