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灯的光晕落在歪竹椅上时,思砚正用指尖抚过椅面的裂纹。晨露打湿的竹篾泛着深黄,椅腿处的裂缝卡着片干枯的薄荷叶,是昨夜从凉棚上掉下来的,边缘卷得像只蜷缩的蝶。椅面被磨得发亮,靠近扶手的地方有个浅窝,是外婆常年坐着纳鞋底磨出来的,像块被岁月焐热的玉。
“这椅子该修修了,”林砚扛着工具箱过来,扳手和锤子在箱里撞出“叮当”响,“腿都歪了,别哪天塌了摔着人。”他蹲下来打量椅腿,指腹抠出缝里的泥,“你看这竹篾,都发脆了,得换两根新的,跟你画里的竹灯换麻线一个理。”
思砚的笔尖在纸上勾出椅腿的歪度,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外婆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给他缝棉衣。竹椅在炭火盆边咯吱响,外婆的手冻得发红,却总说“不冷”,针脚穿过厚布时,线轴在椅面上转,留下圈浅痕,像时光碾过的印。
苏晚端来刚蒸的山药糕,瓷盘里的糕体透着淡白,撒了把桂花,香得发甜。“来老先生今早来看过,”她把糕往石桌上放,“说这椅子别扔,修好了比新的舒服,像老物件有念想。”她捡起椅缝里的薄荷叶,夹进思砚的画稿里,“留着当书签,比纸的香。”
外婆坐在临时搬来的木凳上,看着林砚拆椅子,手里还捏着半截线。“这椅子是你外公编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竹篾的颤,“那年你娘刚学会走路,总爱在椅边绕,把扶手都啃出了牙印。”思砚盯着画里的扶手,果然有圈浅浅的凹痕,像排小小的牙,突然觉得那不是缺陷,是藏着的笑。
午后,林砚给椅子换了新篾条,青黄的新竹和深褐的旧竹缠在一起,像新枝绕着老树。他用砂纸把椅面磨得更光,“现在稳当了,”他拍了拍椅面,“能再坐十年。”思砚看着修好的椅子,在画里添了只搭在扶手上的布鞋,鞋头磨破了,是外婆常穿的那双,布面上还沾着点纳鞋底的线。
来老先生拄着拐杖过来,看了画稿点头道:“这鞋添得好,让椅子有了人气,不是摆在那儿的空架子。”他指着新旧竹篾的接口,“你看这接得,不藏着不掖着,反倒显见得实在,像日子里的新旧交替,总得有个痕。”
林砚在凉棚下编竹篮,新篾条的清香混着旧椅子的沉味,在风里缠成圈。“你看这竹,”他把篾条弯出弧度,“新的韧,旧的稳,掺着用才最好,跟人老了得有年轻人搭把手一个理。”思砚想起外婆纳鞋底时,总让苏晚帮着穿针,两人的手在灯影里一老一少,像幅温柔的画。
苏晚端来刚沏的菊花茶,白瓷杯里的花瓣慢慢舒展,像画里的蝶醒了。“来老先生,尝尝这个,”她把杯往石桌上放,“用今年的新菊和去年的陈茶泡的,比单喝更有味道。”思砚喝着茶,苦香里透着点甜,看画里的旧椅在竹灯光晕里泛着暖,像位沉默的老友。
傍晚收工时,画稿上的《旧椅新篾图》已经有了模样:旧竹的褐、新篾的黄、布鞋的灰、薄荷的绿,在暮色里透着股厚,像把年月的故事都收进了纸里。林砚把修好的椅子搬回凉棚,苏晚在给外婆的布鞋缝补,外婆坐在椅上,又拿起了针线,竹椅“咯吱”响了声,像在回应。
思砚捧着空杯坐在新修的竹椅上,看夕阳把椅子的影子拉得很长,新旧竹篾的接口在光里明明灭灭,像串没说出口的话。他想起椅上的痕、修的手、穿的针、泡的茶,突然觉得这竹灯旁的旧椅,不仅是物,更是日子——有磨的光、补的暖、新的韧、旧的沉,都像这椅子,带着点歪,却稳稳地撑着家的暖,让每个坐过的瞬间,都成了心底的念,像外婆说的,“老物件在,家就在”。
夜风带着菊香吹进凉棚,竹灯的光晕又落在椅上,旧布鞋搭在扶手上,像在等主人回来。思砚知道,这椅子还会被磨得更亮,新篾会慢慢变旧;等外婆走不动了,会有新的人坐在上面;而这竹灯旁的旧椅,会像画里的布鞋,把老的暖、新的盼、修的巧,都藏在缝里,让每个经过的瞬间,都带着点痕,却暖得踏实,像这凉棚下的岁月,不慌,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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