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够的线头装在旧布包里时,思砚正趴在凉棚下画布偶的笑脸。青灰色的粗布被针线缝成椭圆的脸,用黑线绣的眼睛歪歪扭扭,嘴角却翘得老高,像憋着没说出口的笑。填充的线头在布偶肚子里鼓出松软的弧度,摸上去糙糙的,却比棉絮更让人安心,像揣着团揉碎的阳光。
“别总盯着布偶的脸看,”外婆用红线给布偶缝衣领,线在布上走得曲曲折折,“针脚歪点才显精神,太齐了倒像庙里的泥像,没点活气。”她把布偶往思砚怀里一塞,“晚上抱着睡,比你那只老猫还暖和,线头里藏着太阳的味呢。”
林砚扛着新劈的柴进来,柴屑落在布偶的肩膀上,像撒了把金粉。“张婶家的小毛豆看见这布偶,”他把柴堆在灶边,“吵着也要一个,说比镇上买的布老虎耐看。”他捏了捏布偶的肚子,线头在里面“沙沙”响,“这填充的比棉花实在,摔不烂,像你画里的石头,经折腾。”
思砚的指尖划过布偶歪歪的眼睛,突然想起去年缝它时的笨手笨脚。针总扎到手指,血珠滴在布面上,外婆就用同色的线补,说“这样才像你自己的东西,带着你的气”。现在那处补痕已经看不出来,只留下点比别处深的色,像颗藏起来的痣。
苏晚端来刚蒸的枣糕,瓷盘里的糕体透着暗红,枣肉的甜香混着线头的暖,在凉棚下漫成圈。“给布偶做个小肚兜吧,”她把枣糕往思砚嘴边送,“用张婶送的蓝印花布,配你这灰布身子正好。”她拿起剪刀,从蓝布里剪出个歪歪的三角形,“不用画样,凭感觉剪才好看,像你画布偶的眼睛,没规矩才活。”
外婆坐在旧椅上,给小毛豆的布偶缝耳朵,用的是思砚穿旧的蓝布衫,边角还带着洗褪色的白。“这布经晒,”她把耳朵往布偶头上比量,“比新布软和,小毛豆抱着啃也不扎嘴。”思砚看着那对蓝耳朵,突然在画里添了只搭在布偶肩膀上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点线头的白,是他自己的手。
午后,来老先生拄着拐杖过来,看了画稿点头道:“这手添得好,让布偶有了牵挂,不是孤零零的物件。”他指着布偶肚子上的褶皱,“你看这线头堆出来的起伏,比画谱里的衣纹更真,因为里面藏着实在的东西,不是空的。”
林砚在院里编竹筐,篾条的清香混着枣糕的甜,在风里缠成线。“你看这筐底的弧度,”他把篾条弯得更圆,“得顺着材料的性子来,硬拗就断,跟你缝布偶似的,线头怎么攒就怎么填,不较真才好。”思砚想起布偶肚子里的线头,长的短的、白的灰的混在一起,倒比刻意捋顺的更蓬松,像团自在的云。
苏晚端来刚沏的枣叶茶,玻璃杯里的叶片舒展着,像布偶身上没缝平的布纹。“来老先生,尝尝这个,”她把茶杯往石桌上放,“用新采的枣叶炒的,比去年的更清苦,配枣糕正好。”思砚喝着茶,苦味里透着点甜,看画里的布偶在竹灯光晕里泛着暖,像个会喘气的朋友。
傍晚收工时,画稿上的《布偶伴读图》已经有了模样:布偶的灰、肚兜的蓝、手的褐、线头的白,在暮色里透着股憨,像把笨拙的暖都收进了纸里。林砚把给小毛豆的布偶装在竹篮里,苏晚在给布偶的肚兜缝花边,外婆坐在旧椅上数着剩下的蓝布,说“够再做两个肚兜”。
思砚抱着布偶坐在凉棚下,看夕阳把布偶的影子拉得很长,歪歪的眼睛在地上投出两道细痕,像在偷偷笑。远处的薄荷田在风里晃,绿得发沉,像块没织完的布。他想起布偶的憨、线头的暖、手的笨、茶的苦,突然觉得这余线中的布偶,不仅是玩具,更是日子——有缝的拙、填的实、藏的真、拼的暖,都像这布偶,看着不精致,却带着自己的气、家人的手温,让每个孤单的瞬间,都有个沉甸甸的伴,像外婆说的,“自己做的东西,才跟心亲”。
夜风带着枣香吹进凉棚,布偶在思砚怀里轻轻晃,线头在里面“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思砚知道,这布偶会被磨得发白,线头会慢慢板结;等小毛豆长大,会有新的孩子稀罕它;而这余线中的布偶,会像画里的手,把笨的巧、碎的暖、缝的情,都抱在怀里,让每个想起它的瞬间,都觉得心里填得满满的,像这凉棚下的夜,不冷,却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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