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木梁架起来那天,林砚特意请了村里的木匠来帮忙。墨斗弹出的线在梁柱上绷得笔直,像给这间半新的屋子画了道脊梁。苏晚背着药篓来的时候,正看见他站在梯子上,往梁上钉红绸——这是村里的规矩,盖房上梁要系红绸,图个吉利。
“当心点。”她把药篓放在刚打好的药柜旁,这柜子用的是上好的硬木,林砚打磨了整整三天,边角都光溜溜的,闻着有股清冽的木香。柜门上,他刻的蔷薇花已经上了清漆,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和她长衫上的绣样几乎一模一样。
“快好了。”林砚从梯子上下来,红绸的边角扫过他的肩头,像落了片晚霞。他看了眼药柜,又看了看苏晚,耳根有点红,“你看这花纹,是不是太浅了?”
“不浅,正好。”苏晚的指尖抚过花瓣的纹路,刻痕里还留着点木屑的暖,“这样才耐看,像藏在木头里的花,越久越有味道。”
木匠在旁边笑着打趣:“林师傅这手艺,打铁能出锋,刻花能生香,以后苏姑娘的药柜,怕是比镇上药铺的还体面。”
林砚没接话,只是往药柜里塞了块干净的棉布,擦去浮尘。阳光透过厢房的窗棂照进来,在柜面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金。
上午,张婶带着几个妇人来帮忙糊窗纸。米浆的清香混着纸的草木味,在屋里漫开来。苏晚的娘也来了,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绣的门帘,青布底上,绣着缠枝的薄荷和蔷薇,针脚密得像织出来的。
“挂在药柜前,挡挡灰。”苏母把帘子递给苏晚,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你爹要是还在,见你有了自己的药柜,不定多高兴。”
苏晚的鼻子有点酸,接过门帘挂在药柜上方的木钩上。青布垂下来,薄荷和蔷薇的影子落在柜门上,像给刻的花又添了层活色。
林砚在旁边给药柜装抽屉,榫卯结构严丝合缝,推进去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利落得像他打铁时的节奏。“一共做了十二个抽屉,”他指着柜面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药名,“你说常用的草药有十二种,正好一个抽屉放一种。”
苏晚看着木牌上的字,“薄荷”“艾草”“石上柏”……每个字都写得方正,像他打的铁器,扎实得让人踏实。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正举着铁锤砸烧红的铁条,铁屑溅得满脸都是,哪会想到有一天,他会为她打这样精巧的药柜,刻这样温柔的花。
中午,大家在院里摆了桌酒,算是给厢房“暖房”。李叔喝得脸红,拍着林砚的肩膀说:“小子,以后可得好好待苏丫头,她可是咱们村的活菩萨,谁没受过她的恩惠?”
林砚举着酒杯,朝苏晚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低头给狼崽们喂肉干,铁蛋已经长得快有半大狼那么高了,却还像小时候那样,叼着她的衣角撒娇。“我知道。”林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会用一辈子待她好。”
苏晚的脸烫得像喝了酒,指尖捏着衣角,门帘上的薄荷影子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倒让心里更暖了。
午后,客人都走了,院子里静下来。林砚坐在石凳上擦铁锤,苏晚则往药柜的抽屉里摆草药。干薄荷的绿、艾草的灰、七叶一枝花的褐,在抽屉里码得整整齐齐,像幅立体的画。
“等过了冬,就把狼崽送回狼洞吧。”林砚忽然说,铁锤上的铁屑被擦得干干净净,“它们越来越野,总关着也不是办法。”
苏晚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眼趴在门口的铁蛋,小家伙正歪着头看她,项圈上的铃铛偶尔响一声,像在求情。“嗯,”她轻声说,“送回去前,多给它们喂点肉,长得壮实点,才好自己捕猎。”
林砚“嗯”了一声,把铁锤放回工具箱。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药柜上,他的影子长,她的影子短,交叠在刻着的蔷薇花上,像给花又添了层暖。
傍晚,苏晚收拾药篓准备回家,林砚忽然从厢房里拿出个东西,用布包着,递给她。“给你的。”他说。
苏晚接过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个铜制的药碾子,碾轮上刻着细密的花纹,也是蔷薇,和药柜上的一样。“你说碾药总费劲,”林砚挠了挠头,“这铜的沉,碾起来省劲。”
药碾子的铜面亮得能照见人影,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苏晚握着碾轮转了转,“咕噜”一声轻响,像把心里的话都碾成了蜜。
走在回家的路上,药碾子在竹篮里轻轻晃,和银簪的轻响凑成了串。晚风穿过门帘的缝隙,把药柜里的草药香吹了出来,混着铁匠铺的铁屑味,像把日子酿成了酒,初闻清冽,细品却带着绵长的甜。
苏晚摸了摸竹篮里的铜碾子,忽然觉得,这药柜上的蔷薇,药碾上的花纹,还有她长衫上的绣样,都在说着同一句话——日子会像这硬木药柜,扎实稳妥;会像这铜制碾子,温润长久;会像这藏在各处的蔷薇,在岁月里慢慢开,永不凋谢。
远处的铁匠铺亮起了灯,厢房的窗棂在灯光里泛着暖黄,像个刚睁眼看世界的孩子,安静又充满盼头。苏晚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心里盼着冬天快点来,盼着穿上新做的棉袄,和林砚一起,在这间有药柜、有蔷薇的厢房里,守着炉火,看着狼崽,把日子过成最踏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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