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滴下第一滴融水时,苏晚正在翻晒药柜里的艾草。干燥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散发出带着暖意的苦香,落在她新做的青布棉袄上,像撒了层细灰。林砚从铁匠铺进来,手里拿着块刚淬过火的铁料,还冒着白汽,看见她鬓角沾着的艾绒,伸手替她拂去。
“李叔家的犁头修好了,”他把铁料放进冷水桶,“滋啦”一声腾起白雾,“等雪彻底化了,就能下地了。”
苏晚放下手里的艾草,走到窗边看。院角的积雪已经缩成小小的堆,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泥土,几只麻雀落在药草架上,啄食着残留的草籽,惊得铁蛋留下的那几根狼毛轻轻晃。
“好像暖和起来了。”她拢了拢棉袄的领口,青布面上绣的薄荷芽刚冒出尖,是张婶年前赶绣的,针脚里还藏着点年味。
林砚“嗯”了一声,从里屋拿出个陶瓮,揭开盖子,一股醇厚的酒香漫开来:“这是去年秋天酿的米酒,埋在厢房地下的,现在开封正好。”他给她倒了小半碗,“尝尝,暖身子。”
米酒的甜混着米香,滑过喉咙时带着点微醺的热。苏晚看着他鬓角的汗珠,铁匠铺的炉火显然比厢房里暖,他的工装裤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上面还留着冬天冻裂的疤痕,像幅深浅不一的画。
“你的手好些了吗?”她想起他冬天裂得出血的手背,放下酒碗去翻药箱,“我配了点药膏,用蜂蜡和麻油调的,比之前的更润些。”
林砚的手刚从冷水里捞出来,指关节泛着红。他任由她把药膏涂在手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药膏渗进来,烫得他心里发颤。“早好了,”他低声说,“你调的药,比镇上药房的管用。”
雪彻底化尽那天,苏晚背着药篓上山。新抽芽的薄荷顶着露珠,在阳光下泛着嫩红,石上柏的叶片舒展得像把小扇子。她沿着去年救狼崽的路走,崖壁上的止血草又冒出了新绿,恍惚间还能看见自己当初滚落时撞断的那棵小树,如今已抽出细细的枝丫。
快到狼洞时,忽然听见灌木丛里有响动。她握紧腰间的短刀,刚要出声,就见灰影一闪,铁蛋从里面窜出来,身后跟着竹丫和石头。它们比冬天时壮实了不少,皮毛在阳光下油亮,看见苏晚,先是愣了愣,随即欢快地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药篓。
“你们还认得我。”苏晚蹲下来,摸着铁蛋的头,它的项圈还在,只是磨得有些发亮,竹丫的红铜项圈上沾着些草籽,石头则乖乖地趴在她脚边,尾巴扫得地面“沙沙”响。
林砚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给狼崽们的肉干。“我就说它们会来,”他把肉干扔在地上,铁蛋立刻叼起一块,却没独享,而是叼到苏晚面前放下,像在送礼。
苏晚的心忽然软得发疼。这些在山林里长大的野性生灵,竟还记着她的好,记着铁匠铺的暖。她想起冬天送它们回来时的不舍,此刻都化作了温温的甜。
下山时,狼崽们一路跟着,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铁蛋偶尔跑到前面,叼起块石子又跑回来,像在炫耀自己的猎物,竹丫和石头则安静地跟着,红铜项圈在草丛里撞出细碎的响。
回到铁匠铺,林砚把新打的马掌挂在墙上,苏晚则往药柜里添新采的草药。薄荷的新叶、石上柏的嫩枝、刚挖的蒲公英根,在抽屉里码得整整齐齐,药香混着铁匠铺的铁腥味,在暖融融的空气里缠成了团。
傍晚,狼崽们趴在院门口不肯走。林砚扔了块刚烤好的红薯,铁蛋叼起来,和竹丫、石头分着吃,甜香粘在它们的鼻尖上,像沾了层蜜。
“该回山了。”苏晚挥了挥手,看着它们一步三回头地钻进树林,铁蛋最后望过来时,项圈的铃铛轻轻响了一声,像在说“再见”。
暮色漫进厢房时,林砚正在给药柜上漆。新添的一层清漆让蔷薇花纹更显温润,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苏晚坐在旁边纳鞋底,针脚穿过布面,发出“嗤”的轻响,和他刷漆的“沙沙”声凑成了暖融融的韵。
“等春播忙完,”林砚忽然说,刷子在柜面上划出均匀的弧线,“咱们就把婚事办了吧。”
苏晚的针顿了顿,扎在指头上,冒出颗小红珠。她没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脸颊烫得像揣了团火。
窗外的月光爬上药柜,照在刻着的蔷薇花上,像落了层碎银。苏晚摸着指头上的血珠,忽然觉得这雪融后的春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暖,药香里藏着盼,铁屑里裹着甜,连风里都带着点说不清的欢喜,像在等着某个好日子,把所有的温柔都铺开,细细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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