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播的号角是被李叔的牛鞭声喊醒的。天刚蒙蒙亮,村东头的田里就热闹起来,犁铧翻起的泥土带着湿气,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黑。苏晚背着药篓往田里走,新纳的布鞋踩在泥路上,软乎乎的,是林砚连夜帮她钉了铁掌的,不怕湿。
“苏晚姑娘,快来看看!”王婶在田里挥着手,裤脚沾着泥,“我家老头子刚才崴了脚,你给瞧瞧。”
苏晚赶紧走过去,王婶的丈夫正坐在田埂上龇牙咧嘴,脚踝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她从药篓里拿出活血化瘀的药膏,用掌心搓热了往他脚踝上敷,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时,听见远处传来“叮叮”的声响——是林砚在给村民们修农具,铁锤敲在铁犁上,清越得像在敲春天的门。
“林砚那小子,”王婶看着远处铁匠铺的方向,笑着说,“知道春播忙,天不亮就开了铺子,谁的农具坏了,随到随修,一分钱都不多要。”
苏晚的脸微微发烫,手里的药膏搓得更匀了。她想起林砚昨晚在灯下磨铁掌的样子,额头的汗滴在铁砧上,“滋”地化成白雾,他却只说“早点修好,明天你上山方便”。
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懒,林砚推着独轮车来送水,车斗里放着两个粗瓷大碗,还有个布包,里面是张婶蒸的菜窝窝。“歇会儿,吃点东西。”他把水递给苏晚,碗沿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你也歇会儿。”苏晚接过碗,看见他工装裤的膝盖处又磨破了,沾着泥土和铁屑,“早上不是刚补过吗?”
“没事,干活利索。”林砚咬了口窝窝,目光落在她的布鞋上,铁掌在泥地里蹭得发亮,“还合脚不?”
“合脚,一点都不滑。”苏晚的脚尖轻轻点地,铁掌碰着泥土的“嗒嗒”声,像在应和他的话。
田埂上的蒲公英开得正黄,风吹过,绒球打着旋儿飘向铁匠铺的方向。苏晚忽然想起林砚说的“春播忙完就办婚事”,心里像被绒球挠了下,痒痒的,又甜甜的。
下午,苏晚帮着来老先生晒药种。去年采的七叶一枝花种子晾在竹匾里,黑褐色的,像颗颗小石子。“这种子得阴干,不能暴晒。”来老先生用竹耙轻轻拨弄着,“跟人一样,太急了不成事,得慢慢等。”
苏晚看着种子在竹匾里滚动,忽然觉得自己和林砚的日子,就像这药种,不急不躁,在铁匠铺的烟火里,在药篓的清香里,慢慢发了芽,抽了枝,就等一场雨,一场风,便能结出饱满的果。
傍晚收工时,林砚推着独轮车走在前面,苏晚跟在后面,药篓里的草药晃出清苦的香。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影子罩着她的,像给她圈了个安稳的圈。
“我托张婶给你扯了块红布,”林砚忽然说,独轮车的轮子碾过石子路“咯噔”响,“做件新嫁衣,你说要绣蔷薇的,张婶说她手艺好,保准绣得比药柜上的还好看。”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不用太费事,”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林砚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夕阳的光落在他眼里,像落了两朵跳动的花。“不行,”他说得认真,“一辈子就一次,得让你风风光光的。”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对银镯子,上面刻着缠枝的蔷薇,和银簪、药柜上的花纹一脉相承,“这是给你的,配嫁衣正好。”
银镯子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苏晚的指尖刚碰到,就被烫得缩回手,脸颊却比夕阳还红。
回到铁匠铺,厢房的药柜里飘出艾草的香。林砚把银镯子放在柜面上,和银簪、铜碾摆在一起,红布做的嫁衣搭在旁边的竹椅上,青布的里子衬着红布的面,像把春天的花和冬天的暖缝在了一起。
狼崽们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趴在院门口,铁蛋叼着朵野蔷薇,小心翼翼地放在门槛上,像在送礼。苏晚笑着捡起来,插进窗台上的空瓶里,红的花,绿的叶,映着药柜上的银饰,像幅活的画。
夜里,苏晚坐在灯下纳鞋底,是给林砚做的,针脚走得又密又匀。窗外的月光落在嫁衣上,红布泛着柔和的光,像铺满了细碎的星。她想起春播的田垄,想起滚动的药种,想起林砚发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件正在纳的鞋底,一针一线,都藏着盼,藏着暖,藏着两个沉默的人心里,最踏实的欢喜。
远处的铁匠铺静了下来,只有狼崽们的呼噜声,和着她纳鞋底的“嗤嗤”声,在春夜里漫开,像首温柔的歌,唱着即将到来的夏天,唱着那场不远的婚事,唱着往后岁月里,柴米油盐的暖,和药香铁屑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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