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琅琊夜港鬼市生】
琅琊港的夜晚总是被一层浓重且难以消散的咸雾所笼罩。当夜幕刚刚吞噬掉最后一丝余晖时，码头之上就已经开始闪烁起星星点点的渔火，但实际上这里真正的喧嚣与繁华，还需要等待戍卒们完成换岗之后，由三更时分敲响的梆子声响来宣告——因为那个时候，隐藏在港口尾部乱石滩后面的“鬼市”将会悄然出现。
这个神秘而隐蔽的地方专门从事那些不能暴露于阳光下的交易活动，其商品种类繁多，令人咋舌不已：既有来自辽东地区珍贵稀有的山参，也有源自楚地精美绝伦的漆器；不仅如此，就连秦军所使用的坚硬甲片以及官府印章的复刻版本等等，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踪迹。似乎只要愿意付出足够多的金子作为代价，那么几乎没有什么物品是无法买到手的。
王离勒住马缰，玄甲上的霜花被海风卷成细沫。自之罘刻石被篡改后，他便奉王翦密令，接管了琅琊港的防务，明着是巡查海防，实则要揪出暗中勾结六国遗民的走私网络。此刻他身后跟着二十名精锐锐士，皆穿便服，腰间藏着连弩，靴底嵌着防滑的铁刺，踩在湿滑的礁石上悄无声息。
“将军，您看那边。” 身旁的斥候低声指向滩涂深处。只见三艘乌篷船正贴着礁石缓缓靠岸，船舷上连一盏渔灯都没挂，只有船工的咳嗽声在雾中飘得很远。更可疑的是，每艘船的舱门都用黑布蒙着，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的木匣，缝隙里漏出的光，竟带着珍珠特有的莹润。
“东珠。” 王离眯起眼。这种产自辽东深海的珍珠，历来是皇室专享，寻常商贾若敢私贩，便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他打了个手势，锐士们立刻散开，将乌篷船团团围住，手中连弩的机括轻轻扣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几位好汉，误会！都是正经买卖！” 船老大从舱里钻出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手里还攥着一串铜钱，“小的是胶东的海商，这船上是些海货，给城里的贵人送的……”
“海货？” 王离翻身下马，靴底踩碎礁石上的冰碴，“本将倒要看看，什么海货需要蒙着黑布，还得三更半夜靠岸。” 他抬手示意锐士上前，船老大脸色骤变，伸手就要阻拦，却被一名锐士按在礁石上，手腕被铁镣锁得死死的。
两名锐士掀开黑布，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木匣。打开最上面的一只，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嵌着数十颗拇指大小的东珠，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粉光，每一颗都圆润无瑕，显然是极品。可王离的目光却落在木匣的角落 —— 那里刻着一个细小的 “芈” 字，正是楚国王室的族徽。
“胶东海商？” 王离冷笑一声，捡起一颗东珠，指尖摩挲着珠身，“楚国王室的印记，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木匣上？这东珠，究竟是海货，还是给楚地余党的‘军饷’？”
船老大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就在这时，舱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一名锐士惊呼：“将军！里面还有人！” 王离立刻冲过去，只见舱底藏着三名黑衣男子，其中一人正咬着毒囊，嘴角已经渗出黑血，另外两人被锐士按在地上，挣扎间，腰间掉出一枚青铜符 —— 上面刻着的，正是墨家的矩子令。
【二： 东珠剖出布防图】
琅琊行宫的偏殿里，烛火噼啪作响。嬴政坐在案后，目光落在桌上的木匣上，里面的东珠已经被全部倒出，散发出莹润的光泽，可他的脸色却比殿外的寒冰还要冷。李斯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枚刚剖开的东珠，脸色惨白如纸。
“陛下，这颗东珠的内核是空的。” 李斯小心翼翼地展开从珠内取出的绢布，“里面藏着的，是楚地的布防图。”
嬴政俯身看去，只见绢布上用墨线细致地画着楚地的山川河流，从寿春到彭城，每一座城池的城墙高度、护城河宽度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秦军驻守的关卡、巡逻的路线都有标记。更让他心惊的是，布防图的右下角，竟用朱红标注着阿房宫的轮廓，里面画着一条蜿蜒的细线，从阿房宫的西殿一直延伸到宫外的骊山，旁边还写着 “秘道” 二字。
“阿房宫的暗道？” 嬴政的手指重重按在绢布上，指节泛白，“朕的阿房宫刚建三年，连朝中大臣都未必知晓殿内布局，这些楚地余党，怎么会知道有暗道？”
王离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已查验过所有东珠，共有十七颗内藏绢布，拼合起来正是完整的楚地布防图与阿房宫暗道图。那三名墨家弟子虽有两人服毒自尽，但活口已经招供，这些东珠是从辽东走私而来，由楚地余党接应，计划通过琅琊港运往寿春，交给昌平君的旧部。”
“昌平君？” 嬴政的眼神愈发锐利。自从昌平君在楚地叛乱失败后，便下落不明，没想到他竟还在暗中联络旧部，甚至图谋阿房宫的暗道。“这暗道的入口在哪里？图上可有标注？”
李斯仔细查看绢布，指着阿房宫西殿的一处标记：“陛下您看，这里画着一座青铜鹤灯，旁边注着‘鹤首为钥’，想必暗道的入口就藏在鹤灯之中。只是这鹤灯是去年刚放进西殿的，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楚地余党能知晓此事，定是宫中有内应。”
嬴政的怒火瞬间爆发，猛地将案上的青铜酒樽扫落在地，酒液溅湿了绢布，却丝毫没有模糊上面的字迹。“查！立刻彻查阿房宫的所有宫人、工匠，尤其是负责西殿陈设的人！” 他厉声下令，“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勾结反贼，出卖朕的宫防！”
蒙恬立刻领命，转身就要出宫，却被王离拦住。“蒙将军稍等，” 王离道，“臣还有一事禀报。这布防图上的笔迹，臣看着有些眼熟，似乎与之前在蓬莱岛查获的楚帛书笔迹相似，或许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块青铜符，“这枚墨家矩子令上的纹路，与臣之前见过的墨家机关图也有相似之处，恐怕这次的走私网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庞大。”
嬴政接过青铜符，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脸色愈发凝重。他知道，楚地余党、墨家余党、宫中有内应，这三者勾结在一起，绝非只为了一张布防图那么简单。他们的目标，或许是整个大秦的江山。
【三： 暗道符印牵剑纹】
次日清晨，阿房宫西殿。嬴政亲自带着王离、李斯、蒙恬等人前来查验暗道入口。西殿内陈设奢华，金砖铺地，梁柱上雕刻着繁复的龙凤纹样，殿中央的青铜鹤灯高逾丈许，鹤首高昂，嘴里衔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陛下，就是这盏鹤灯。” 李斯指着青铜鹤灯，“布防图上标注‘鹤首为钥’，想必转动鹤首，就能打开暗道。”
蒙恬上前一步，双手握住鹤首，缓缓转动。只听 “咔嗒” 一声轻响，鹤灯的底座缓缓向一侧移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传来淡淡的霉味，显然许久未曾有人进入。
嬴政示意蒙恬点燃火把，探入洞口。火光映照下，一条狭窄的通道蜿蜒向下，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一盏油灯，灯盏上积满了灰尘。“这暗道竟直通骊山？” 嬴政皱起眉头，“骊山脚下就是始皇陵的工地，若是反贼从这里潜入，再通过骊山陵的密道进入地宫，后果不堪设想。”
王离手持火把，率先走入暗道。通道比想象中宽敞，足够两人并行，墙壁上刻着一些模糊的符号，像是某种标记。他仔细观察那些符号，突然停下脚步，脸色骤变。“陛下，您看这里！”
嬴政走过去，顺着王离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壁上刻着一个菱形的符印，符印的中心是一个 “王” 字，周围环绕着云纹，纹路细腻，与其他粗糙的刻痕截然不同。“这符印……” 嬴政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王离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柄短剑 —— 正是王翦的佩剑 “断水” 的仿制品，真剑此刻正供奉在咸阳宫的宗庙中。他指着剑鞘上的纹路：“陛下，您看这剑鞘上的符印，与墙壁上的一模一样！”
众人凑上前，果然看见剑鞘上刻着一个相同的菱形符印，中心的 “王” 字，周围的云纹，甚至连每一笔的粗细都分毫不差。李斯脸色惨白：“这…… 这怎么可能？王翦将军是大秦的功臣，他的剑纹怎么会出现在反贼挖掘的暗道里？难道……”
“休得胡言！” 嬴政厉声打断李斯，“王翦将军忠心耿耿，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绝不可能与反贼勾结！这符印定是反贼故意模仿，想要嫁祸王翦将军，动摇我大秦的军心！”
王离心中却泛起了嘀咕。他跟随王翦多年，深知这剑纹是王家的族徽，只有王家的核心成员才知晓，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模仿得如此逼真。而且，这暗道的修建工艺精湛，绝非普通工匠所能完成，若没有宫中之人配合，根本不可能在阿房宫地下挖掘如此长的通道。
“陛下，臣斗胆进言。” 王离躬身道，“或许这符印并非反贼模仿，而是有人故意将王家的族徽刻在这里，目的是混淆视听，让我们误以为王翦将军与反贼有关，从而离间君臣关系。毕竟，王翦将军手握重兵，若是陛下对他产生猜忌，反贼便有机可乘。”
嬴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反贼诡计多端，此事绝不能轻易下结论。蒙恬，你立刻带人勘察暗道，务必查明暗道的尽头是否真的通向骊山陵，以及修建暗道的工匠是谁。王离，你继续追查走私网络，找出背后的主谋，查清这符印的真相。”
蒙恬和王离齐声领命。嬴政看着墙壁上的符印，又看了看王离手中的短剑，心中充满了疑虑。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而这阴谋，或许已经渗透到了大秦的核心。
【四： 走私网牵六国遗】
琅琊港的审讯室里，烛火彻夜未熄。那名活下来的墨家弟子被绑在刑架上，身上布满了伤痕，却依旧不肯开口。王离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那枚青铜矩子令，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们走私东珠的？” 王离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若老实交代，本将可以饶你一命，若是继续顽抗，休怪本将无情。”
墨家弟子冷笑一声，嘴角流出血丝：“我乃墨家矩子亲传弟子，岂会向你们这些暴秦走狗屈服？想要知道真相，除非我死！”
王离站起身，走到刑架前，将青铜矩子令递到他面前：“你说你是矩子亲传弟子，可知这矩子令上的纹路代表什么？可知墨家的‘非攻’‘兼爱’宗旨，为何会沦为六国遗民谋反的工具？”
墨家弟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动摇。王离继续道：“昌平君叛乱，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徐福东渡，骗取陛下钱财，却带着三千童男女殉海，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兼爱’？你们勾结反贼，挖掘阿房宫暗道，图谋颠覆大秦，难道就不怕天下百姓再次陷入战乱之中？”
“你…… 你胡说！” 墨家弟子的声音开始颤抖，“昌平君大人是为了复兴楚国，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徐福先生是为了求取仙药，让陛下长生不老，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
“求取仙药？” 王离冷笑一声，“本将在蓬莱岛亲眼所见，徐福的船队带着楚国巫器，童男女的尸身怀揣楚帛书，上面写着‘亡秦必楚’！你所谓的解救百姓，不过是六国遗民为了一己私欲，想要重新挑起战乱！”
墨家弟子的脸色愈发苍白，眼神中充满了迷茫。王离见状，放缓了语气：“本将知道，你或许是被蒙骗的。只要你说出背后的主谋，以及阿房宫内应的身份，本将可以向陛下求情，饶你不死，还可以让你继续留在墨家，传播‘非攻’‘兼爱’的宗旨。”
沉默片刻后，墨家弟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 我叫墨尘，是墨家钜子的关门弟子。这次走私东珠，是受楚地余党首领项伯的指使，他说只要将布防图和暗道图送到寿春，就能帮助昌平君大人复辟楚国。至于阿房宫的内应，我只知道是一名负责修建西殿的工匠，名叫石匠，具体身份不详。”
“项伯？石匠？” 王离心中一动。项伯是项燕的弟弟，昌平君的亲信，之前一直在楚地活动，没想到竟躲在琅琊港操控走私网络。而那个名叫石匠的工匠，想必就是修建暗道的关键人物。
“还有一事。” 墨尘补充道，“项伯说，暗道墙壁上的符印，是他特意让工匠刻上去的，目的是嫁祸给王翦将军，让陛下猜忌他，从而削弱秦军的兵力。他还说，只要王翦将军被剥夺兵权，楚国复辟就指日可待。”
王离点了点头，心中的疑虑终于解开。原来这一切都是项伯的阴谋，故意用王家的族徽嫁祸王翦，离间君臣关系。他立刻下令：“立刻派人前往寿春，捉拿项伯！同时彻查阿房宫的工匠，找到那个名叫石匠的人！”
锐士们领命而去，审讯室里只剩下王离和墨尘。王离看着墨尘，沉声道：“你既然知道了真相，就该明白，六国复辟绝无可能，大秦一统天下，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你若真心信奉墨家的宗旨，就该劝诫那些被蒙骗的弟子，不要再为反贼效力，而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墨尘低下头，沉默许久，终于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悔恨：“将军所言极是。是我糊涂，被项伯蒙骗，差点酿成大错。我愿意配合将军，劝说其他墨家弟子归顺大秦，共同维护天下太平。”
王离点了点头，让人解开墨尘的镣铐。窗外，天已破晓，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审讯室，照亮了桌上的青铜矩子令。王离知道，虽然找到了走私网络的主谋和阿房宫的内应线索，但这场关乎大秦安危的斗争，才刚刚开始。项伯、石匠、隐藏在暗处的六国遗民，以及那个神秘的 “亡秦者籍” 预言，都像一张张无形的网，笼罩在大秦的上空。
而在咸阳宫，王翦收到王离送来的密报后，看着信中关于符印的描述，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他知道，项伯的阴谋虽然被识破，但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操控，而这股势力，或许与当年成蟜叛乱、嫪毐之乱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缓缓拔出 “断水” 剑，剑身上的纹路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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