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罘临涛刻秦功】
之罘山孤悬东海之滨,崖壁如刀削斧劈,直插湛蓝波涛。秦始皇的銮驾踏着晨霜抵达山脚时,海上正卷起千堆雪,浪涛拍击礁石的轰鸣,恰似千军万马奔腾。嬴政身着玄色冕服,立于崖顶观景台,身后文武百官肃立如松,李斯手持一卷竹简,正低声禀报刻石铭文的拟稿。
“陛下,此石高逾三丈,阔丈余,质地坚硬,足以传之万世。” 李斯躬身呈上竹简,“铭文共三百七十二字,历数陛下扫六合、平四海、统度量、书同文之功,愿陛下圣德与山海共存。”
嬴政接过竹简,目光扫过那些规整的秦篆,嘴角却未露笑意。自成山射鲛之后,他心中的阴霾便未散去 —— 徐福叛逃、童男女殉海、项燕令箭上的 “亡秦者籍”,桩桩件件都像针芒刺心。此次东巡,除了寻访仙药,更欲借刻石颂功,震慑六国遗民,稳固大秦根基。
“准。” 嬴政将竹简掷回给李斯,“令工匠即刻动工,三日内刻成,朕要亲率百官祭拜。”
李斯领命退下,转身对等候在旁的工匠头领吩咐道:“李三,速带工匠凿石刻文,务必字字工整,不得有半分差错。所需工具,皆从咸阳宫工坊调取,不得混用民间器物。”
那名叫李三的工匠头领躬身应诺,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他身后的二十余名工匠,皆是李斯精挑细选的老手,个个身怀绝技,可此刻却有人悄悄交换了眼神,手指在袖中摩挲着什么。
王离隐在百官队列中,目光如炬地扫视着那些工匠。自蓬莱归来后,王翦特意密令他紧盯东巡途中的一切异常,尤其是涉及六国遗民和墨家余党的动向。他注意到,其中两名工匠的袖口露出半截青铜凿子,样式颇为奇特,并非秦宫工坊的制式。
“李大人,” 王离走上前,低声对李斯道,“这些工匠皆是咸阳旧部?为何有两人所用凿子,样式与宫中不同?”
李斯愣了一下,顺着王离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两名工匠正俯身整理工具,袖口的凿子尖端呈菱形,刃口带着细密的纹路。“许是民间新制的样式,更为锋利耐用。” 李斯不以为意,“王护卫多虑了,这些工匠皆经层层筛查,身家清白,绝无问题。”
王离心中仍有疑虑,却不好再多言。他退回到原位,目光始终未离开那些工匠。只见他们抬来巨大的墨斗,在光滑的崖壁上弹线定位,然后轮流挥锤凿石,叮当声与海浪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山谷之间。
刻石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嬴政则在行宫之中批阅奏章。李斯每日都会前往崖壁查看进度,确认铭文无误后,才敢向嬴政复命。转眼两日过去,铭文已刻至大半,只剩末尾 “千秋万代,永传秦统” 八字尚未完工。
第三日清晨,天刚破晓,李斯便带着百官前往崖壁,准备验收刻石。可当他走到石前,看清那些刚刻好的文字时,顿时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
“这…… 这是何人所为?!” 李斯踉跄着扑到石前,手指颤抖地抚过崖壁上的文字。原本拟好的 “永传秦统” 四字,竟被人凿去重刻,改成了 “汉当复兴”!不仅如此,铭文中间还有多处被篡改,“六合归一” 变成了 “六国潜萌”,“秦德昭昭” 改为 “秦祚将倾”,每一处篡改都凿痕新鲜,显然是昨夜所为。
周围的官员们也发现了异常,顿时哗然一片。“这是谋逆!是大逆不道!” 廷尉赵高尖声喊道,眼中却闪过一丝隐秘的兴奋。
李斯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官袍。他知道,刻石之事由他全权负责,如今碑文被篡改,他难辞其咎,弄不好便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斯厉声下令,“立刻彻查所有工匠,找出篡改碑文之人!”
【二: 碑文异变惊龙颜】
嬴政接到禀报时,正坐在行宫的案前擦拭传国玉玺。听闻碑文被篡改,他猛地将玉玺拍在案上,青玉玺与青铜案碰撞,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竖子敢尔!” 嬴政怒喝一声,猛地站起身,腰间的鹿卢剑出鞘半截,寒光凛冽。
“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 李斯跪在嬴政面前,连连磕头,额角撞在地面的金砖上,鲜血直流,“是臣疏忽大意,未能严加看管,才让奸人有机可乘,篡改圣文,臣愿领死罪!”
“死罪?” 嬴政冷笑一声,“若只是一死便能了结,天下岂有如此便宜之事?” 他大步走出行宫,直奔崖壁刻石之处。
此时的之罘山崖已是戒备森严,禁军将士手持长戈,将刻石团团围住,那些工匠被集中在一旁,个个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嬴政走到刻石前,目光扫过那些被篡改的文字,脸色愈发阴沉。
“‘汉当复兴’?” 嬴政伸出手指,指着那四个刺眼的秦篆,声音冰冷得能冻住空气,“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朕的刻石上妄刻谶语?”
无人应答,只有海浪的轰鸣在崖间回荡。嬴政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工匠,最后落在李三和那两名持有奇特凿子的工匠身上。“你等二人,昨日负责刻最后几行铭文,可有异样?”
那两名工匠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饶命!臣等昨日刻完‘永传秦统’四字后便已收工,今日清晨赶来,便见碑文被改,臣等真的一无所知啊!”
“一无所知?” 王离上前一步,拔出腰间佩剑,剑刃直指那两名工匠的袖口,“你们所用的凿子,并非秦宫制式,倒像是墨家特制的菱形凿。墨家余党素来与六国遗民勾结,你等敢说与此事无关?”
两名工匠闻言,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李三也连忙跪倒:“陛下,臣可以作证,这两名工匠是半月前从民间招募而来,据说技艺高超,臣一时失察,未曾细查他们的来历,求陛下开恩!”
嬴政冷哼一声,对身旁的蒙恬道:“蒙恬,带人仔细查验凿痕,看看是何种工具所为。再将这两名工匠带回行宫审讯,朕要知道是谁指使他们这么做的!”
蒙恬领命,立刻让人取来放大镜(艺术化处理,先秦已有类似光学工具雏形),仔细观察那些被篡改的字迹。只见新刻的 “汉当复兴” 四字,凿痕深邃,边缘整齐,菱形的凿尖在石面上留下了细密的纹路,与秦宫常用的圆形凿子留下的痕迹截然不同。
“陛下,” 蒙恬很快禀报,“这些凿痕确是墨家特制的菱形凿所为。墨家工匠擅长精细雕琢,这种凿子刃口锋利,纹路特殊,是他们独有的工具。当年平定六国时,墨家余党曾多次用机关之术反抗秦军,陛下还记得博浪沙刺杀案吗?刺客所用的铁锤,便是墨家锻造的。”
嬴政的脸色愈发难看。墨家余党与六国遗民勾结,在他的刻石上妄刻 “汉当复兴” 的谶语,这不仅是对他权威的挑衅,更是对大秦江山的诅咒。“李斯,” 嬴政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立刻传令下去,在之罘山方圆百里内搜查所有可疑人员,凡持有墨家工具、与六国遗民有牵连者,一律捉拿归案,从严审讯!”
【三: 石屑暗藏沛地砂】
审讯在行宫的偏殿进行,两名工匠被分别绑在刑架上,脸上满是惊恐。可无论狱卒如何严刑拷打,他们始终咬紧牙关,只说自己是普通工匠,从未与墨家或六国遗民有过勾结。
“陛下,这两人骨头甚硬,怕是用刑也难以问出实情。” 李斯站在殿外,神色焦虑地向嬴政禀报,“不如先将他们收押,待搜查有了结果,再一并审讯。”
嬴政眉头紧锁,心中的怒火愈发炽烈。他转身走向崖壁刻石之处,想要亲自查看那些凿痕。王离紧随其后,手中拿着一块从刻石旁拾起的石屑,若有所思。
“陛下,您看这石屑。” 王离将石屑递到嬴政面前,“刻石本身是之罘山特有的青石,颜色青灰,质地坚硬。可这些落在地上的石屑中,却混杂着一些红褐色的细砂,与青石的质地截然不同。”
嬴政接过石屑,放在指尖捻了捻。那些红褐色的细砂颗粒细小,手感细腻,与青石的粗糙质感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砂是从何处而来?” 嬴政问道。
“臣也正为此疑惑。” 王离道,“刻石周围皆是青石,并无这种红褐色砂石。想必是篡改碑文之人,在凿刻时,从他们携带的工具或其他地方掉落的。”
李斯闻言,立刻让人将刻石周围的石屑全部收集起来,仔细筛选。结果发现,其中竟有不少红褐色的细砂,数量虽不多,却十分显眼。“陛下,臣这就让人去查验这些细砂的来历。” 李斯道,“之罘山附近并无这种砂石,想必是外来之物,只要查出其产地,便能顺藤摸瓜,找到篡改碑文之人。”
嬴政点了点头,沉声道:“速去速回,朕要亲自知晓结果。”
李斯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将细砂送往行宫的工坊,交由专门负责查验物料的工匠检验。半个时辰后,工匠匆匆赶来禀报,神色异常凝重。
“陛下,李大人,这红褐色的细砂,并非寻常砂石。” 工匠躬身道,“此砂含铁量极高,颜色赤红,质地细腻,与沛县一带的红砂岩质地完全一致。沛县位于泗水之畔,境内多红砂岩,这种细砂正是红砂岩风化后的产物,在其他地方极为罕见。”
“沛县?” 嬴政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沛县,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 之前在泗水捞鼎时,水中曾突现少年刘邦的身影;在彭城盐祸的骨灰坛上,也曾刻有 “泗水亭” 的地名;而在李信伐楚失败后,查获的楚谍密信中,也曾多次提及沛县。
“难道此事与沛县的势力有关?” 李斯脸色惨白,“沛县是楚国旧地,六国遗民众多,若是他们与墨家余党勾结,篡改碑文,妄传谶语,那后果不堪设想!”
王离心中也泛起了嘀咕。他想起之前在蓬莱岛发现的王家田庄,想起帛书地图上标注的沛县位置,想起 “亡秦者刘” 的预言,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 沛县,或许藏着颠覆大秦的巨大阴谋。
“陛下,臣请求亲自前往沛县调查!” 王离上前一步,躬身请命,“只要查明这些红砂岩的来源,找到与墨家余党勾结的沛县势力,便能破获此案,粉碎他们的阴谋。”
嬴政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必。之罘山的搜查尚未有结果,你若离开,这里的安危谁来负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斯,“李斯,你立刻传令给泗水郡郡守,让他密切监视沛县境内的所有可疑人员,尤其是那些与六国遗民、墨家余党有牵连者,一旦发现异常,立刻上报,不得延误!”
李斯领命而去,心中却充满了不安。他知道,“汉当复兴” 的谶语一旦流传开来,必将动摇民心,给大秦的统治带来巨大的威胁。而沛县的红砂岩出现在之罘山的刻石旁,更意味着这场阴谋的背后,或许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势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大秦的江山。
【四: 墨徒殉道谶语留】
夜色如墨,之罘山的搜查仍在继续。禁军将士手持火把,在山林间、村落中仔细排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王离亲自率领一队精锐,直奔之罘山脚下的一个小渔村 —— 据之前的工匠招供,那两名持有墨家凿子的工匠,便是来自这个渔村。
渔村依山傍海,家家户户都以捕鱼为生。此刻,渔村中一片死寂,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灯火。王离带人悄悄潜入渔村,直奔村尾的一间茅屋。
茅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说话声。王离示意将士们埋伏在四周,自己则轻轻推开房门,猛地闯了进去。
屋内,四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正围坐在一张木桌旁,桌上摆放着墨家特制的菱形凿子、墨斗、曲尺等工具,还有一卷写满秦篆的帛书。看到王离等人闯进来,四名男子顿时脸色一变,纷纷起身拔刀。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民宅!” 为首的一名男子怒喝道,声音低沉而沙哑。
“墨家余党,还敢狡辩!” 王离拔剑直指那名男子,“之罘刻石被篡改,是不是你们所为?那些沛县的红砂岩,又是从何处而来?”
四名男子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为首的男子冷笑一声:“嬴政暴虐无道,残杀六国遗民,覆灭百家文化,我等身为墨家弟子,岂能坐视不理?‘汉当复兴’乃是天意,大秦气数已尽,你等休要再为虎作伥!”
“一派胡言!” 王离怒喝一声,挥剑便向为首的男子刺去。四名墨家弟子也不甘示弱,手持兵器迎了上来。茅屋空间狭小,刀剑交锋的铿锵声、惨叫声顿时响彻夜空。
墨家弟子的武艺高强,尤其是他们手中的兵器,皆是墨家特制,锋利无比。可王离带来的将士皆是秦军精锐,个个身经百战,双方激战片刻后,墨家弟子便渐渐落入下风。
为首的男子见势不妙,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青铜匣子,猛地掷向地面。青铜匣子碎裂,里面的红褐色细砂散落一地,同时发出一阵刺鼻的烟雾。“快走!” 为首的男子大喊一声,掩护另外三名弟子突围。
王离挥剑驱散烟雾,只见三名墨家弟子已冲出茅屋,向海边奔去。他立刻下令:“追!一个也不能放过!”
将士们紧随其后,沿着海岸线追击。海边停泊着一艘小船,三名墨家弟子正要上船,却被王离等人拦住。又是一场激战,三名墨家弟子先后战死,只剩下为首的那名男子。
男子被将士们团团围住,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黑衣。他靠在一块礁石上,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嬴政…… 李斯…… 你们以为能阻挡天意吗?‘汉当兴’‘秦当亡’,这是不可逆转的宿命!沛县的红砂,不过是一个开始,不久之后,天下必将大乱,六国遗民必将奋起,推翻大秦的统治!”
“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王离举起佩剑,指向男子的咽喉,“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沛县的势力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哈哈一笑,猛地咬碎了口中的毒药,嘴角流出黑血。“我不会…… 告诉你们任何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汉当兴!秦当亡!” 说完,便倒在礁石上,气绝身亡。
王离看着男子的尸体,心中充满了疑虑。他让人仔细搜查男子的尸体和那艘小船,结果在船底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卷帛书。帛书上用秦篆写着 “汉当兴,沛当王” 六个大字,旁边还画着一幅简易的地图,标注着沛县的位置,以及一个名叫 “泗水亭” 的地方。
“泗水亭……” 王离喃喃自语,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知道,这起碑文篡改案,绝非简单的墨家余党作乱,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而沛县,这个看似普通的楚国旧地,或许正是这一切阴谋的源头。
当王离带着帛书和墨家弟子的尸体回到行宫时,天已破晓。嬴政看着帛书上的 “汉当兴,沛当王”,脸色铁青,手中的青铜酒樽被他捏得粉碎。“沛县…… 泗水亭……” 嬴政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朕倒要看看,这沛县到底藏着什么妖魔鬼怪,竟敢妄言取代大秦!”
李斯站在一旁,神色惶恐。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之罘刻石的篡改,墨家余党的作乱,沛县红砂的出现,以及那些流传已久的谶语,都预示着大秦的统治,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而在遥远的沛县,泗水亭旁,一个名叫刘邦的亭长,正与一群狐朋狗友饮酒作乐,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名字,已被卷入了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巨大阴谋之中。东海之滨的之罘山,那块被篡改的刻石,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在海浪的轰鸣中,诉说着 “汉当复兴” 的谶语,也拉开了大秦覆灭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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