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集训基地的铁门刚打开一条缝,林暮就背着包钻了出去。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路灯还亮着,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晕。
风很冷,林暮把脖子往棉袄里缩了缩,加快脚步往公交站走。
他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铁北,去找江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消息。
林暮掏出来看,是集训老师发来的:家长同意了?
林暮停下脚步,站在路灯下,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打:嗯,我爸同意了,让我赶紧回去。
他撒了谎。
他根本没联系林建国——联系了也没用,那个所谓的从来不管他的事。
他直接给集训老师发了条消息,说生父突然生病住院,需要回去照顾两天。
老师一开始没同意,说集训正到关键时候,不能随便请假。
林暮咬着牙,又发了条消息:很严重,可能要做手术,就我一个亲人。
这句话发出去的时候,他的手抖得厉害。
他很少撒谎,尤其是这种关乎家人的谎。
但他顾不上了,江川那边肯定出事了,他必须回去。
老师沉默了很久,回了两个字:注意安全。
林暮把手机塞回兜里,继续往公交站走。
胃里空荡荡的,泛着酸水,他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杯水。
路过校门口的小卖部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老板,来两个馒头,一瓶矿泉水。他声音有点哑。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地从柜台后面探出头:这么早?
嗯,赶火车。林暮接过塑料袋,付了钱,转身就走。
公交站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起来,又重重落下。
林暮啃着冷馒头,馒头又干又硬,噎得他喉咙发疼。
他喝了口矿泉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等了大概十分钟,首班车来了。
林暮上了车,投了两块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上只有司机和他两个人,发动机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震得座位都在抖。
车开得很慢,摇摇晃晃地穿过还在沉睡的城市。
路边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少数几家早餐店亮着灯,飘出阵阵香味。
林暮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江川到底怎么了?
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了一夜,像个魔咒。
江川父亲的病情、他终日紧锁的眉头、维修铺里那些待修的自行车、还有银行卡上那少得可怜的数字……
这些画面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拧在一起,让他的心一阵阵抽痛。
江川从来不说自己的难处,但林暮都知道。
他见过江川蹲在维修铺门口啃冷馒头,见过江川对着缴费单发呆,见过江川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揉着发酸的肩膀......
江川总是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从不示弱。
可这次,江川连电话都关机了。
林暮不敢再想下去,只能紧紧攥着拳头。
他必须快点回去,必须找到江川。
火车站比想象中要热闹。
天还没完全亮,售票窗口前就排起了长队。
林暮走到自动售票机前,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半天,才找到去铁北的火车。
最早一班是K561次,早上七点零五分发车,中午十一点半到铁北。
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数了数,刚好够买一张硬座票。
买票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买返程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回去之后要面对什么。
拿到票的时候,林暮的手抖了一下。
他在这个城市待了不到一年,却觉得比在养父母家的十几年还要漫长。
这里有他最狼狈的样子,也有他唯一的光。
候车大厅里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味、汗味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
林暮找了个角落坐下,把背包抱在怀里,像抱着唯一的希望。
他掏出手机,又一次拨打江川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林暮挂断电话,把脸埋在膝盖里。
旁边座位上的大叔在看报纸,报纸哗啦哗啦响。
对面的年轻情侣在低声说着什么,女孩笑得很甜。
不远处,一个妈妈在哄哭闹的孩子,声音温柔......
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关机的电话号码和无尽的担忧。
广播里传来检票的通知,林暮猛地站起来,背起包就往检票口跑。
跑了两步,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城市。
这里有他的梦想,有他对未来的憧憬,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要去找江川。
火车晚点了十分钟。
当K561次列车终于缓缓驶进站台时,林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随着人流挤上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座位靠窗,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
火车开动的时候,林暮靠在窗户上,看着站台慢慢后退,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他拿出手机,给老师发了条消息:已上车,请假两天,谢谢老师。
老师没回消息。
林暮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兜里。
他靠在窗户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江川的样子——江川修车时专注的样子,江川啃馒头时满足的样子,江川骂人时不耐烦的样子,江川在废弃工厂里抽烟时落寞的样子......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每一个画面都让他心疼。
他想起第一次见江川的情景。
那天他刚转学来铁北中学,被几个男生堵在楼梯间要钱。
他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江川从旁边经过,皱着眉骂了句,那几个男生就悻悻地走了。
他当时觉得江川很凶,不敢靠近。
后来才知道,江川只是看起来冷,心其实很软。
他会在下雨天默默把雨衣塞给他,会在他被欺负时不动声色地解围,会把刚赚来的钱分一半给他买画材,会在他画画时安静地坐在旁边......
江川从来不说关心的话,却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细节里。
火车在铁轨上奔驰,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从高楼大厦到低矮的平房,从繁华的城市到荒凉的田野。
林暮一直看着窗外,眼睛干涩得发疼。
临走前那天,江川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头发有点乱,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很累。
到了给我发消息。江川说,声音有点哑。
林暮点头:嗯,你也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江川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进站。
林暮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江川还站在原地。
那一刻,林暮突然很想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江川有这么深的感情。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江川是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也许是因为在江川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渴望却没有的勇气和坚韧;也许,就是因为江川是江川。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上来很多人。
车厢里瞬间变得拥挤不堪,空气中的味道更加复杂。林暮往窗边挪了挪,把背包抱得更紧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他旁边坐下,孩子一直在哭,女人哄了半天也没用。
林暮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是昨天老师发的,他没吃。
给孩子吃吧。他把苹果递给女人。
女人愣了一下,接过苹果,连声道谢:谢谢你啊,小伙子。
林暮摇摇头,没说话。
他看着窗外,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
不知道江川有没有多穿点衣服。
不知道江川吃饭了没有。不知道江川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像一团乱麻。
他掏出手机,又一次点开和江川的信息对话框。
里面还是只有他发出去的那些消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手指颤抖着,又发了一条消息:江川,我回来了。
发送成功。
林暮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才把手机收起来。
火车继续前行,离铁北越来越近。
林暮的心也越来越沉,像灌满了铅。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但他知道,无论是什么,他都要和江川一起面对。
中午十一点半,火车终于到达铁北站。
林暮几乎是跑着下了火车。
站台上风很大,刮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裹紧棉袄,背着包就往出站口跑。
铁北火车站还是老样子,破旧的候车厅,斑驳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出站口挤满了拉客的出租车司机和黑车司机,吆喝声此起彼伏。
小伙子,去哪儿?打车不?一个中年男人凑过来问。
林暮摇摇头,没说话,径直往公交站走。
他身上没剩多少钱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公交站还是老样子,站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玻璃碎了好几块。
等车的人不多,大多是老人和学生,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
林暮站在站牌下,看着上面的线路图,心里一阵发酸。
这里是铁北,是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这里有他最狼狈的回忆,也有他唯一的牵挂。
公交车来了,还是那辆又破又旧的车。
车上人不多,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开得很慢,摇摇晃晃地穿过铁北的街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混合了煤烟、尘土和工业废料的气息。
林暮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子有点酸。这是铁北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他没有回家,林建国那个所谓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归宿。
他直接去了江川家楼下的维修铺。
越靠近筒子楼,林暮的心跳得越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江川还好吗?江川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维修铺。
还是那个用木板和塑料布搭起来的简易棚子,旁边堆着几辆待修的自行车。
林暮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然后,他看到了那张告示。
告示贴在维修铺门口的门框上,是一张A4纸。
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几个字:家中有事,暂停营业一周。
林暮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那张告示,看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江川从来没有暂停营业过,就算是下大雨,就算是过年,维修铺也总是开着。
这里是他的命,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
现在,他却贴了暂停营业的告示。
林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一张被风吹皱的纸。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江川,你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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