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站在维修铺前,他盯着那张A4纸告示,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
家中有事。
这四个字像钉子,钉进林暮的脑子里。
江川的,从来都和那个家有关,和病床上的父亲有关。
心脏猛地一沉,像被扔进冰水里。
他转身就往巷口跑,旧帆布包在背后拍打着腰侧,里面的绘图铅笔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医院...林暮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发颤,铁北市第一人民医院...
他记得江川提过,父亲上次住院就是在那里。
离这边不算太远,坐公交要三站地,走路大概四十分钟。
他摸了摸口袋,只剩下三块五毛钱,不够打车,连公交都差五毛。
林暮咬咬牙,把背包带又勒紧了些,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几个穿着臃肿棉袄的老人缩着脖子蹲在墙角晒太阳,看到林暮跑过,麻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林暮没心思理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医院的方向。
公交站台上积着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咯吱响。
等车的人不多,都缩着脖子跺脚取暖。
林暮站在最边上,背对着风,眼睛盯着公交车来的方向。
他掏出手机,又按了一次江川的号码,依旧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屏幕上还留着他在火车上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江川,我回来了。
绿色的气泡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像一个无人认领的漂流瓶。
等了十分钟,公交车终于来了,车身上的雪还没化,像穿了件脏棉袄。
林暮上了车,摸出三块钱投进去,司机瞥了他一眼:差五毛。
我...
林暮脸发烫,下意识地摸口袋,我只有这些了...
司机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算了,赶紧找地方坐。
林暮低声说了句,找了个最后排的空位坐下。
车摇摇晃晃地开起来,车窗缝漏风,冷得他把膝盖抱起来。
车上大多是去医院看病的老人,咳嗽声和压抑的谈话声混在一起,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提前从医院飘了过来。
江川...林暮对着车窗喃喃自语,玻璃上凝结的雾气映出他苍白的脸,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江川上次带父亲去医院的情景。
那天也是这么冷,江川背着父亲下楼,脚步稳得像座山,可林暮看到他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和下楼后偷偷揉了半天的腰。
后来江川说,那天的检查费花了八百多,是他修了二十辆自行车才攒够的。
别出事...
林暮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在棉袄里,求你了...
公交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林暮几乎是跌着下了车。
铁北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门诊楼看起来比旁边的居民楼还要旧,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门口堆着扫不干净的积雪,混着煤灰变成了黑灰色。
进了门诊楼,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浓得呛人。
挂号处和缴费处排着长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焦虑。
林暮走到导诊台,护士正在低头写东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口罩上方的眼睛没什么表情。
林暮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好,请问...住院部在哪里?我想找个人。
护士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找谁?住哪个科?
林暮说得很急,手指紧紧抓着导诊台的边缘,我不知道...他父亲住院了,叫江卫国,他叫江川,我是说他儿子叫江川,应该是这几天住进来的...
护士皱了皱眉,拿起鼠标在电脑上点了几下:江卫国...内科,呼吸科,302病房,6床。家属叫江川是吧?刚住进来三天。
谢谢!谢谢!林暮几乎要鞠躬,转身就往住院部跑。
林暮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上爬楼梯——电梯口排着长队,他等不及。
三楼的楼梯口堆着几个装满垃圾的黑色塑料袋,散发出酸臭味。
他沿着走廊往前走,墙壁上贴着的标语,字迹模糊。
302病房在走廊尽头,靠近窗户的位置。
越走近,林暮的心跳越快,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他能听到病房里传来的声音,有咳嗽声,有模糊的说话声,还有仪器规律的声。
他放慢脚步,轻轻走到病房门口,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缝。
林暮深吸一口气,手指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轻轻推开一条更大的缝。
病房里有三张病床,靠窗的5床上躺着个老太太,盖着厚厚的棉被,正在昏睡。
中间的6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胸口微弱地起伏着,输液管里的药水正一滴滴往下落。
而床边的椅子上,江川趴在床沿睡着了。
林暮的呼吸瞬间停住了。
江川的头枕着手臂,侧脸埋在臂弯里,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脖颈。
头发油腻得打了结,沾着灰尘和不知道什么的污渍,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
身上穿着那件林暮熟悉的深蓝色棉袄,袖口磨破了边,肩膀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睡得很沉,眉头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嘴角偶尔抽搐一下。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的声和江父微弱的呼吸声。
林暮站在门口,看着趴在床边的江川。
三天...护士说刚住进来三天。
林暮想起江川手机关机前,自己发的最后一条微信:我给你画了张修车铺的速写,等回去给你看。
江川没回。
原来那时候,他正守在这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砸在冰凉的手背上,瞬间冰凉。
他想抬手擦,却发现胳膊重得抬不起来。
他就那么站在门后,看着那个总是用坚硬外壳包裹自己的江川。
此刻他像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孩子,蜷缩在父亲的床边,睡得那么沉,又那么不安稳。
走廊的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江川乱糟糟的头发上,给他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边。
林暮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往下掉,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终于找到他了。
可看着他这副样子,林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
原来他说的家中有事,是这样的事。
原来他暂停营业的这一周,是在这里熬着。
林暮慢慢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把脸埋在膝盖里。
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棉袄的袖口。
走廊里的灯闪了一下,发出的电流声。
302病房里,江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手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醒。
林暮就那么蹲着,在门后,守着那个沉睡的人,眼泪无声地淌着,直到视线模糊了整个病房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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