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江父轻微的呼吸声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声。
江父还在睡着,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好了些。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方形的光斑,里面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江川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身体前倾,看着父亲的脸。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父亲的睡眠。
林暮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大。
刚才在走廊里的一切像是一场混乱的梦.
林建国怨毒的眼神,江川嘴角的血迹,警察严肃的表情。
还有他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我以后,不会再认他了。
现在回想起来,林暮的心跳还有点快。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养父母家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看别人脸色行事,从不敢说半个字。
来到铁北,跟着林建国生活,他也是能忍就忍,尽量不惹麻烦。
可是刚才,看着江川为了保护他和江父,被林建国打得嘴角流血。
看着林建国像个疯子一样撒泼打滚,嘴里骂着最难听的话。
林暮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底的失望。
对林建国,对那个所谓的,对自己过去小心翼翼维系的一切。
江川伸手,轻轻帮江父掖了掖被角。
江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眉头皱了皱,又松开了。
江川低声叫了一句,声音很轻。
江父没有回应,依旧沉睡着。
江川直起身,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
刚才的冲突和警察的询问显然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
他转头看向林暮,发现林暮还站在原地,眼神有些放空。
过来坐。江川指了指旁边的另一把椅子。
林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川是在跟他说话。
他点点头,轻轻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尽量不发出声音。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仪器的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林暮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的手很白,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这双手和江川的手完全不同,江川的手宽大、粗糙,布满了薄茧和细小的伤痕。
那是常年干活留下的印记。
可是,就是这样一双手,刚才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力量。
饿了吧?江川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暮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其实很饿,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半个包子。
刚才又经历了那么多事,胃早就空了。
可是他不想麻烦江川,江川已经够累了。
江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站起身:
我去楼下食堂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我跟你一起去。林暮也连忙站起来。
不用,你在这儿看着我爸,我很快回来。
江川按住他的肩膀。
林暮看着江川的眼睛。
那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却很平静,没有了刚才在走廊里的戾气。
他点点头:
江川转身走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林暮和沉睡的江父。
林暮坐回椅子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江父身上。
江父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嘴唇干裂,呼吸有些急促。
这就是江川用尽全力去守护的人。
林暮想起自己的父亲,林建国。
那个总是喝得醉醺醺,对他非打即骂,把生活的不如意都发泄在他身上的男人。
他突然觉得,江父虽然卧病在床,却比林建国要得多。
林暮伸出手,想去帮江父掖掖被角,又怕弄醒他。
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才轻轻碰了碰被角,小心翼翼地拉了拉。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声,像是在为这个安静的病房打着节拍。
林暮看着江父的脸,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
他想起了养父母家的大房子,干净整洁,却总是冷冰冰的。
想起了林建国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弥漫着酒气和绝望。
想起了江川家那个狭窄拥挤的筒子楼,楼道里总是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孩子们的吵闹声。
他想起江川在修车铺里专注的样子,想起他递给自己的热包子,
想起他虽然不耐烦却还是帮自己修好了画笔,
想起他刚才挡在自己身前,和林建国扭打在一起的背影。
原来,不知不觉中,江川和他身边的一切,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林暮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天空是灰蒙蒙的,远处的楼房也笼罩在一片雾气中。
这就是铁北,一个破败、粗糙,却又真实的地方。
以前,他觉得这里像一个巨大的牢笼,让他喘不过气。
可是现在,看着窗外的景象,他却觉得很安心。
因为这里有江川。
咳咳...江父突然咳嗽起来,把林暮吓了一跳。
他连忙跑过去,轻轻拍着江父的背。
江父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茫。
他看了看林暮,又看了看四周,似乎在确认自己在哪里。
江叔叔,您醒了?林暮小声说。
江父的眼神聚焦在林暮脸上,似乎认出了他,虚弱地点了点头。
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林暮连忙问。
江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林暮连忙倒了杯温水,找了个勺子,想喂江父喝。
江父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喝。
林暮小心翼翼地扶着江父的头,把杯子递到他嘴边。
江父喝了几口,呼吸稍微平稳了些。
他靠回枕头上,看着林暮,眼神里带着一丝感激。
江川...呢?江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
他去买吃的了,很快就回来。林暮凑近了些,大声说。
江父点点头,闭上眼睛,似乎又累了。
林暮放下杯子,坐回椅子上,心里暖暖的。
这是他第一次照顾别人,虽然只是喂了几口水,却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病房门被推开,江川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包子和两碗粥。
买着了,还有热乎的,我爸醒了?江川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嗯,刚醒了一会儿,喝了点水,又睡了。林暮说。
江川看了一眼父亲,确认他睡得安稳,才放心地打开塑料袋:
快吃吧,还热着。
他递给林暮一个肉包子和一碗粥:先垫垫肚子。
林暮接过包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带着肉香。
他咬了一口,温热的肉汁在嘴里散开,胃里立刻暖和起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江川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林暮的脸有点红,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两人坐在病房的椅子上,安静地吃着东西。
包子是猪肉大葱馅,粥是小米粥。
很简单,却让林暮觉得无比美味。
医生说我爸明天可以出院了。江川突然说。
林暮抬起头:真的?那太好了!
嗯,病情稳定了,回家养着也行,定期来复查就好。
江川点点头。
那以后需要注意什么?林暮问。
医生说要按时吃药,不能累着,也不能着凉。
江川说着,又皱了皱眉:药钱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林暮知道江川的难处,他想帮忙,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口袋里只有江川刚才塞给他的五十块钱。
我...我可以去打工。林暮突然说。
江川愣了一下,看着他:你打什么工?你还要上学。
我可以周末去!我可以去发传单,或者去餐馆洗碗...林暮说。
江川打断他:不用,你好好上学就行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林暮看着江川坚定的眼神,心里有点发酸。
他知道江川不想让他操心,可是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靠别人。
我真的可以...林暮还想说什么。
吃饭。江川把一个包子塞到他手里。
林暮看着江川,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江川的脾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帮江川分担。
两人很快吃完了东西。
江川收拾好垃圾,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
好像要下雪了。江川说。
林暮走到他身边,看向窗外。
天空果然比刚才更阴沉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
冬天好像特别长。林暮小声说。
嗯,不过总会过去的。江川点点头。
林暮看着江川的侧脸,他的轮廓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左边脸颊还是有点肿,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
可是林暮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侧脸。
江川。林暮轻轻叫了一声。
江川转过头。
林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林暮鼓起勇气,继续说:我想...我想跟着你。
说完这句话,林暮的脸瞬间红透了。
他有点不敢看江川的眼睛,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
过了很久,江川才轻轻开口:你想好了?
林暮用力点点头:想好了。
跟着我可没什么好日子过,我没钱,我爸还需要人照顾,以后可能会很辛苦。
江川的声音有点沙哑,。
我不怕!我可以帮你照顾叔叔,我可以去打工,我什么都可以做。
林暮抬起头,看着江川的眼睛。
江川看着林暮,看了很久很久。
江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暮的肩膀。
江川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林暮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这不是伤心的泪,而是激动和释然的泪。
哭什么,像个傻子。江川有点不知所措,笨拙地想用手帮他擦眼泪。
又觉得不太合适,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林暮却哭得更凶了,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积攒的委屈和害怕都哭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笑。
江川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哭了很久,林暮才慢慢停下来。
他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笑得很灿烂。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林暮说。
江川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没事。
林暮看着江川,突然觉得心里某个空缺的地方被填满了。
这里,才是我的家。林暮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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