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清晨,铁北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呼吸科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窗帘拉开了一半,淡金色的光线斜斜地落在江父的被子上。
江川是被窗外传来的扫地声惊醒的。
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趴在床边眯了几个小时。
他动了动肩膀,发出轻微的声,转头看向床上的父亲。
江父还在睡着,呼吸比前几天平稳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
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灰败的死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病初愈的虚弱。
林暮蜷缩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江川昨天给他的外套。
他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泪痕。
江川放轻动作站起身,走到窗边。
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天空是那种灰蒙蒙的晴,看不到太阳,却有光透过云层洒下来。
楼下的清洁工正在扫地,竹扫帚划过地面发出的声响,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今天要出院。
这个念头在江川脑海里闪过,带来一丝轻松,又立刻被随之而来的沉重取代。
住院这几天的费用像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
虽然大部分能报销,但自费的部分对他来说依然是笔巨款。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是昨天剩下的。
缴费单还在床头柜上放着。
白色的纸张上打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红色的总计金额刺眼得很。
江川深吸了口气,转身轻轻拍了拍林暮的肩膀:醒醒,该起来了。
林暮猛地惊醒,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惊慌。
看清是江川后才慢慢放松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我...我睡着了?
江川点点头:嗯,医生应该快查房了,你去洗把脸。
好,你的外套。林暮站起身,叠好身上的外套递给江川。
江川接过外套穿上,拉链拉到一半停住。
他看了眼床上的父亲,又看向林暮:我去办出院手续,你在这儿看着我爸。
我跟你一起去。林暮立刻说。
江川摇头:不用,你在这儿守着,万一我爸醒了要喝水什么的。
林暮想了想,点点头:那你小心点。
江川了一声,拿起缴费单和医保卡转身走出病房。
走廊里已经有了走动的声音。
护士推着治疗车轱辘轱辘地经过,医生们穿着白大褂,拿着病历夹低声交谈着。
江川走到护士站,报了病房号。
302床的江卫国是吧?
护士在电脑上查了一下:医生已经下了出院医嘱了,你先去一楼大厅缴费,然后回来拿出院小结和诊断证明,最后去药房拿药。
知道了。江川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几张单子,转身走向楼梯间。
他没坐电梯,住院部的电梯总是人多,而且慢。
一楼大厅已经挤满了人,挂号的、缴费的、取药的队伍都排得很长。
江川走到缴费窗口,把单子递进去。
住院费一共是三千七百六十五块八毛,医保报销后自付一千二百一十四块五毛。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声音没什么起伏,一边敲键盘一边报数。
江川的心沉了一下。
一千二,几乎是他半个多月的收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橡皮筋捆着的旧信封。
里面是他这几个月攒下的钱,原本是想留着给父亲过年的。
他数出十二张一百的,又数了十四块五的零钱,一起递进去。
工作人员点了钱,打印出发票和结算单递出来。
江川接过,小心地折好放进外套内袋。
缴完费,他又回到楼上护士站拿了出院小结和诊断证明,然后走向药房。
取药的队伍同样很长。
江川排在队尾,看着前面缓慢移动的人群,心里有些焦躁。
他想快点办完手续回家,父亲还在病房等着。
而且他得赶紧回去收拾一下修车铺,停了这么多天,不知道攒了多少活。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
江川把药方递进去,里面的药剂师看了看,开始配药。
头孢克肟胶囊,一天两次,一次一粒。
药剂师一边拿药一边交代:氨溴索口服液,一天三次,一次十毫升,饭后吃。
江川点点头,认真听着。
这两种是主要的,还有这个。
药剂师又拿起一个小瓶子:沙丁胺醇气雾剂,胸闷喘不上气的时候喷两下,别多用。
知道了。
药剂师把配好的药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递出来:一共是两百零三块七毛。
江川又从信封里数了钱递过去。
药剂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医生没跟你说吗?这些药是要长期吃的,吃完了得再来开,每月都得来复查一次。
每月复查?江川愣了一下。
药剂师点点头:嗯,肺心病就这样,得长期随访。你这次开的药大概能吃半个月,吃完了再来开。
江川的心又沉了沉。
半个月两百,一个月就是四百,加上复查的费用...
他不敢细想。
谢谢。江川接过药袋,转身往病房走。
塑料袋里的药瓶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在他听来却格外沉重。
回到病房时,林暮正扶着江父喝水。
江父醒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正低声跟林暮说着什么。
看到江川进来,江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手续办完了?江父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天有力气多了。
嗯,可以出院了。江川走过去,把药放在床头柜上。
那就好,在这儿待着真不舒服。江父松了口气。
爸,医生说你得按时吃药,不能累着,也不能着凉。江川说。
知道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江父摆摆手。
这时,主治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病历夹。
江卫国,感觉怎么样?医生笑着问。
好多了,谢谢医生。江父说。
恢复得不错。医生翻了翻病历:
可以出院了。回家以后记得按时吃药,我给你开的药要坚持吃,不能停。
知道了。江川接过话。
医生看向江川,表情严肃了些:出院小结上写着呢,每月得来复查一次,主要是看看肺功能和药物反应。
你父亲这个情况,得长期用药控制,不能大意。
江川点头。
药费方面...
医生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大概每个月需要八百块左右,主要是抗生素和平喘药贵一些。
八百块。
江川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数字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他的修车铺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差的时候一千都不到。
除去房租和父子俩的生活费,本来就所剩无几,现在又加上每月八百的药费...
江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
林暮似乎察觉到了江川的情绪,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江川转头看了他一眼,林暮的眼神里带着担忧。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江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医生又嘱咐了几句饮食和护理的注意事项,才离开病房。
病房里安静下来。
江父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床头柜上的药袋发呆。
收拾一下东西吧,回家。
江川打破了沉默,开始动手收拾病房里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林暮也连忙帮忙,把东西叠好放进一个旧布袋里。
爸,能起来吗?江川问。
江父挣扎着想坐起来。
江川连忙扶住他,小心地帮他穿上外套,又给他围上围巾。
林暮则拿起拐杖,等江父穿好鞋,把拐杖递给他。
一切准备就绪,江川背起父亲的行李,林暮扶着江父,慢慢走出病房。
走廊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这三个沉默的身影。
江川走在前面,脚步有些沉重。
林暮扶着江父跟在后面,能感觉到江父的身体很虚弱,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走出住院部大楼,外面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铁北特有的煤烟味和尘土味。
江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林暮和父亲。
冷不冷?江川问林暮。
林暮摇摇头:不冷。
江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医院门口走去。
他得去叫辆三轮车,父亲现在的状况走不了远路。
医院门口停着几辆三轮车。
江川选了一辆看起来干净些的,谈好价钱,扶着江父坐上去。
林暮也跟着坐了上去,江川则坐在了前面的车斗里。
三轮车突突突地发动起来,摇摇晃晃地驶出医院,汇入铁北清晨的车流。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还没开门,只有几家早点铺冒着热气。
江川坐在前面,冷风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看着前方坑坑洼洼的路面,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
药费每月八百,房租三百,加上水电费和父子俩的生活费,一个月至少得一千五。
修车铺的生意必须得抓紧了,周末可能还得去废品站看看能不能捡点值钱的零件...
林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江川,我们以后...能省点花。
江川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暮缩在江父旁边,半边脸被围巾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你不用操心这个。江川说。
我可以帮你,周末我可以去给你看摊,或者帮你递工具。林暮坚持道。
江川看着林暮认真的眼神,心里突然有些温暖。
他转过头,看着前方,轻轻了一声。
三轮车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朝着筒子楼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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