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筒子楼里已经有了动静。
谁家的门一声开了,紧接着是咳嗽声和趿拉着拖鞋走路的声音。
楼道里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着。
江川是被父亲的咳嗽声惊醒的。
他睁开眼,天刚蒙蒙亮,窗户玻璃上结着一层薄霜。
他坐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昨天在医院趴了一夜,现在浑身都疼。
醒了?江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江川应了一声,掀开薄被下床。
地板冰凉,他打了个哆嗦,赶紧套上放在床边的裤子。
里屋的门帘掀开着,江父靠坐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比昨天好了些。
床头柜上摆着江川昨晚分好的药,用一个小纸盘装着,旁边是一杯凉了的白开水。
药吃了吗?江川走过去拿起水杯。
还没,等你起来烧点热水。江父说。
我去烧。江川拿着水杯转身往外走.
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煤烟味和米粥的香味。
林暮正蹲在楼道的煤炉前,往里面添煤。
他穿着江川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外套,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细瘦但干净的手腕。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
醒了?粥快好了,我去烧点热水。林暮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煤灰。
江川看着他被煤烟熏黑的鼻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几天林暮跟着他忙前忙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在又起这么早做早饭。
不用,我来吧。江川走过去想接过水壶。
没事,快好了。
林暮把水壶放在煤炉上:你去看看江叔叔,我盛粥。
江川没再坚持,转身回了屋。
他倒了些热水,帮父亲把药吃了。
江父吃完药,靠在床头喘了会儿气,看着江川:今天...铺子开门?
江川点点头:停了好几天,不知道攒了多少活。
我这身子不争气...江父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愧疚。
说这干啥。
江川打断他:养好了就行。
林暮端着两碗粥和一碟咸菜走进来:吃饭了。
粥熬得很稠,冒着热气,散发出淡淡的米香。
江川接过碗,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温热的粥滑进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今天...我跟你去铺子。林暮小声说,像是怕打扰到江父。
江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用上学?
林暮说:今天是周四,不过我们美术班这周是自习,可以不去。
江川知道林暮是想帮他,但他不想耽误林暮学习:你还是去学校吧。
林暮摇摇头:我不去,我去给你看摊,不会耽误学习的,我可以带画板去,没人的时候画画。
江父在一旁说:让小暮去吧,多个帮手也好。
江川看着林暮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父亲,最终点了点头:
林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吃完饭,林暮收拾好碗筷,江川则把父亲扶到窗边的椅子上坐着晒太阳。
虽然外面没什么太阳,但透进来的天光总比闷在屋里强。
爸,有事就喊一声,我在楼下。江川叮嘱道。
知道了,去吧去吧。江父摆摆手。
江川和林暮一起下了楼。
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筒子楼周围的空地上结着一层薄冰,踩上去嘎吱作响。
江川走到铺子门口,看着那块暂停营业的A4纸告示。
那是他前几天去医院前匆匆写的。
用透明胶带贴在木牌上,现在边缘已经被风吹得卷了起来。
他伸手撕掉告示,透明胶带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纸板被风吹得飘了起来,林暮连忙伸手抓住。
扔那边垃圾桶。江川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堆。
林暮点点头,跑过去把纸板扔进垃圾桶。
江川掀开塑料布走进铺子。
里面比外面稍微暖和点,但弥漫着一股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地上堆满了各种零件和工具,还有几辆待修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边。
因为几天没开门,灰尘落了厚厚一层。
江川皱了皱眉,从墙角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灰尘被扬起来,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我来扫。林暮跑过来接过扫帚。
江川没说话,转身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块抹布。
他把抹布在旁边的水桶里涮了涮,开始擦拭柜台。
江川一边擦一边把工具归位,动作熟练而专注。
林暮扫完地,也拿起一块抹布帮着擦自行车:
这些车放了好几天了,会不会坏了?
江川头也不抬:坏不了,都是小毛病,放几天没事。
两人沉默地收拾着铺子。
阳光慢慢爬过对面的屋顶,照进铺子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像是无数细小的精灵。
江川直起身,拍了拍手:好了,开张。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川,开门了?
江川抬头一看,是住在隔壁楼的张大爷。
他推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走了过来。
张大爷,早。江川打招呼。
张大爷把自行车停在铺子前:早,早,前几天看你没开门,我这车子胎没气了,愣是扛了好几天。
扎了?江川蹲下身,捏了捏轮胎。
张大爷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扎哪儿了,昨天打了气,今天又没了。
江川从工具箱里拿出撬棍和扒胎片:我看看。
林暮站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江川抬头看了他一眼:递个盆,接点水。
哦,好。林暮连忙跑去接水。
江川熟练地扒开轮胎,把内胎取出来,拿到水盆里一点点检查。
林暮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粗糙的手指在薄薄的内胎上轻轻摸索。
找到了。江川捏着内胎的一个地方,那里正冒着细小的气泡。
哪儿呢哪儿呢?张大爷凑过来看。
江川指给张大爷看:这儿,扎了个小铁丝。
江川拿出锉刀,把破洞周围打磨干净,又剪了一小块补丁,涂上胶水。
晾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贴在破洞上,用手按了按。
江川把内胎塞回去,打上气。
好了,试试。
张大爷推了推自行车,试了试刹车:行,还是你小子手艺好。多少钱?
五块。江川说。
张大爷递过来五块钱:对了,你爸怎么样了?
好多了,回家养着了。
那就好,那就好。
张大爷点点头:有啥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谢谢张大爷。
张大爷推着自行车走了,江川把五块钱放进铁皮盒里。
这是他重新开张的第一笔生意。
我刚才应该帮你递工具的。林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江川摇摇头:没事,下次记得就行。
林暮认真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又来了第二单生意。
是住在楼上的王婶,推着一辆女式自行车,说刹车不太好使。
江川检查了一下说:刹车皮磨没了,换副新的吧。
行,换吧,多少钱?
十五。
江川从货架上拿了副新的刹车皮,开始更换。
林暮站在一旁,这次不等江川吩咐,就主动递过了螺丝刀。
江川看了他一眼,接过螺丝刀,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换刹车皮比补胎快,没几分钟就好了。
王婶试了试,满意地付了钱:江川,你这孩子就是能干。
送走王婶,铺子里暂时没人了。
林暮从书包里拿出画板和速写本:我在这儿画画,不打扰你吧?
不打扰。江川靠在椅子上,看着林暮支起画板。
林暮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江川,开始画画。
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江川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很平静。
之前因为医药费和生活费带来的焦虑,似乎被这安静的晨光冲淡了不少。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才早上九点。
今天开张还算顺利,已经赚了二十块。
虽然离每月八百的药费还差得远,但总比在家坐着强。
江川站起身,开始整理那些待修的自行车。
有一辆车的链条掉了,他蹲下身,把链条一点点装回去。
手指被链条上的油污弄脏了,他也不在意,用手背蹭了蹭鼻子,留下一道黑印。
林暮突然回过头:江川,你脸上有脏东西。
江川愣了一下:哪儿?
林暮放下画笔,走过来,伸出手指,轻轻擦了擦江川的鼻子:这儿。
温热的指尖碰到皮肤,江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谢了。
林暮的脸有点红,低下头:不客气。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提着一盏台灯走了过来:小伙子,修台灯不?
江川连忙回过神:
男人把台灯放在柜台上:飞利浦的,用了好几年了,昨天突然不亮了。
江川拿起台灯,插上电源试了试,果然不亮。
他把台灯拆开,检查了一下线路和灯泡:灯泡烧了,换个灯泡就行。
多少钱?
灯泡十五。
行,换吧。
江川从货架上找了个合适的灯泡换上,插上电源,台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照亮了男人的脸。
好了。
男人付了钱,提着台灯走了。
江川把钱放进铁皮盒,看了看里面的钱,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今天开张不错。林暮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川。
还行。江川嘴上说着,心里却有点高兴。
他拿起灰色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林暮回到画板前,继续画画。
江川靠在椅子上,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又看了看对面灰蒙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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