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阳光比前几天要好些,透过结着薄冰的窗户照进屋里,在地板上投下一片苍白的光斑。
林暮蹲在地上,把几件叠好的衣服放进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
都收拾好了?江父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他今天精神不错,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温热的白开水。
嗯,差不多了。林暮把最后一本素描本塞进书包,拉上拉链。
书包不算太满,他在铁北没什么东西,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画具和课本。
江川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是楼下早点铺买的。
拿着,路上吃。
他把一个包子递给林暮,另一个递给父亲。
林暮接过包子,烫得手指缩了一下,连忙用袖子垫着:谢谢。
谢啥。
江川摆摆手,在床边坐下,拿起林暮的书包掂了掂:不沉。
嗯,就几件衣服。
林暮咬了一口包子,是韭菜馅的,味道很熟悉,这几天在江川家吃了好几次。
几点的火车?江父问。
下午两点半的,到省会差不多五点多。林暮说。
集训班那边...都安排好了?江父又问。
嗯,老师上周打电话来说,让我回去后直接去画室就行。
江川没说话,几口就把包子吃完了。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想抽根烟,看到父亲在,又把烟盒放下了。
我送你去火车站。
林暮连忙说:不用了吧,你铺子刚开张,肯定很忙,我自己能去。
忙也不差这一会儿。
江川站起身:再说你那书包看着不沉,鬼知道里面装了多少画本子,别把你压矮了。
林暮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江父开口了:让江川送你去吧,火车站那边乱得很,他送你我也放心。
江川拿起外套穿上:就是!走了,早点去,省得赶不上。
林暮只好点点头,背起书包。
书包带有点长,他调整了一下,把书包往身后挪了挪。
江父看着林暮,眼神有些不舍:小暮啊,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着,按时吃饭。
我知道的,江叔叔。
林暮点点头,鼻子有点酸。
这几天在江川家,虽然条件简陋,但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江父虽然话不多,但总是会默默关心他。
早上会把粥熬得稠一点,晚上会给他留一盏灯。
有空...就回来看看。江父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暮用力点头,不敢再说什么,怕眼泪掉下来。
江川拍了拍林暮的肩膀: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家门。
楼道里依旧昏暗,灯泡忽明忽暗地闪着。
林暮走在后面,看着江川的背影。
江川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是他平时干活穿的。
左边脸颊的肿胀还没完全消下去,紫色的指印淡了些。
但还是能看出来。嘴角的血丝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痂。
你的脸...林暮忍不住开口。
江川头也不回: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走到楼下,修车铺前已经有两个顾客在等着了。
一个是来修电动车的,另一个是换自行车链条的。
江川,忙着呢?换链条的中年男人打招呼。
嗯,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们稍等会儿。
江川对他们说:或者把车放这儿,我晚上给你们修。
不急!不急!
修电动车的男人摆摆手:你先忙你的,我们等会儿没关系。
江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林暮往公交站走。
早上的风还是很冷,林暮把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
围巾是江川的,有点大,绕了两圈还能遮住半张脸。
江川问。
有点。林暮小声说。
忍忍,公交站不远。江川加快了脚步。
铁北的街道依旧是那副破败的样子。
偶尔有汽车驶过,扬起一阵尘土。
路边的早点铺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摊主在收拾东西。
这几天...谢谢你。林暮突然说。
江川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他一眼: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在你家待着,还让我帮你看摊。
林暮低着头,声音有点小。
你不是也帮我递工具了吗?
江川转过头,继续往前走:扯平了。
林暮没说话,心里却知道不一样。
江川让他留下,不仅仅是需要一个递工具的人。
在医院那几天,江川虽然嘴上不说,但林暮能感觉到他的焦虑和压力。
他留下来,或许不能帮上什么大忙。
但至少能让江川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公交站台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老头在等车。
江川和林暮站在站台的另一头,沉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集训班...还习惯吗?江川突然问。
嗯,挺好的。
林暮点点头:老师教得挺好,同学也都还行。
那就行。
江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想了想又塞回去了。
钱够不够?
够的!林暮连忙说。
江川了一声,没再问。
等了大概十分钟,公交车来了。
是那种老旧的绿皮公交车,车门打开时发出的一声,冒出一股白色的热气。
两人上了车,找了个后排的空位坐下。
车上人不多,大多是去上班的工人,穿着厚重的棉衣,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
到火车站得多久?林暮问。
四十分钟吧。
江川看着窗外。
不堵车的话。
林暮点点头,也看向窗外。
街道慢慢变得繁华了一些,路边的店铺多了起来,行人也多了。
铁北虽然衰败,但火车站附近总是相对热闹的。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往前开,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偶尔的报站声。
林暮靠在椅背上,有点犯困。
这几天虽然没干什么重活,但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现在放松下来,倦意就涌上来了。
他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感觉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睁开眼,看到江川正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拿着。江川把东西递过来。
林暮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像是几个煮鸡蛋。
这是?
我爸早上煮的,你路上吃。江川说。
林暮捏了捏手帕,确实是鸡蛋的形状,大概有三四个。
谢谢江叔叔,也谢谢...你。
谢个没完了?
江川皱了皱眉:吃你的就行。
林暮把鸡蛋小心地放进书包侧袋里,心里暖暖的。
他知道,江川家现在并不宽裕。
父亲还需要长期吃药,这几个鸡蛋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浪费的。
公交车到站了。
江川站起身:走了。
林暮跟着江川下了车。火
车站比林暮想象的要大一些,是那种老式的红砖建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站前广场上挤满了人。
有背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农民工,有穿着时髦的年轻人,还有不少拉客的出租车司机和小商贩。
先去买票?江川问。
嗯,我网上订过了,直接去取票就行。林暮说。
两人走进火车站大厅。
大厅里人更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泡面、汗味和劣质香烟混合的味道。
林暮有点不适应,下意识地往江川身边靠了靠。
江川似乎察觉到了,放慢了脚步,等林暮跟上。
取票机在哪儿?
我看看。
林暮四处张望了一下:那边,有指示牌。
两人走到取票机前,排队的人不算多。
林暮拿出身份证,在机器上操作了几下,车票打印出来了。
是下午两点半发车,三点五十到达省会的动车票。
还有一个多小时。
江川看了看车票上的时间:去候车室等着?
林暮点点头。
候车室里更是人山人海,座位早就满了,不少人只能站着,或者干脆坐在自己的行李上。
江川和林暮找了个角落站着。
旁边是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孩子正在哭闹,母亲一边哄着一边焦急地看着检票口的方向。
饿不饿?江川问。
不饿,早上吃了包子。林暮说。
江川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几张零钱:
我去买瓶水,你在这儿等着,别走丢了。
林暮点点头,看着江川挤进人群。
林暮靠在墙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焦急,有期待,有疲惫,有兴奋。
他想,这些人都是要去哪里呢?
他们的目的地,是充满希望的远方。
还是像铁北一样,只是另一个需要挣扎求生的地方?
没过多久,江川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还有一包饼干。
拿着。他把水和饼干递给林暮。
谢谢。
林暮接过: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
江川拧开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口。
留着路上吃。
林暮把水和饼干放进书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江川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却还给他买水买吃的。
他知道江川的脾气,说了不用,他再坚持也没用,只能把这份心意记在心里。
两人沉默地站着,偶尔有广播通知车次检票的声音。
林暮偷偷看了看江川。
江川他正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依旧硬朗,只是那道紫色的指印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几天修车铺刚开张,肯定攒了不少活,江川却放下生意来送他,林暮心里既感激又有些过意不去。
那个...
林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王磊他们...没来找你麻烦吧?
江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
那就好。
林暮松了口气:你自己...也小心点。
知道。
江川点点头:你在那边...也注意安全,别让人欺负了。
我不会让人欺负的。
林暮眼神比以前坚定了些:我会好好学习,等放假了...我再回来看你们。
江川看着林暮认真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广播里开始通知林暮那趟车开始检票了。
该检票了。江川说。
林暮点点头,背起书包,心里突然有些不舍。
这几天虽然短暂,但他已经习惯了和江川一起在修车铺的日子。
习惯了听江川不耐烦却带着关心的唠叨,习惯了江父沉默却温暖的注视。
我走了。林暮看着江川,眼睛有些发热。
走吧。
江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林暮手里。
拿着。
林暮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信封。
是那种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摸起来厚厚的,里面似乎是一沓钱。
这是...什么?
拿着就是了。
买点营养品,看你瘦的。
不行,我不能要。
林暮连忙把信封塞回去。
江川,我有钱,真的,够用了。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江川的声音有点大,周围有人看了过来。
他压低声音,语气却依旧强硬:
你当我是给你的?这是...这是你帮我看摊的工钱,行了吧?
我不要工钱!
林暮还是坚持。
我帮你不是为了钱。
啰嗦什么!江川皱着眉,把信封又塞回林暮手里,紧紧按住他的手。
拿着!你在那边好好画画,别操心这边的事。等你以后成了大画家,再还我不就行了?
林暮看着江川认真的眼神,手指触碰到信封上粗糙的牛皮纸,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工钱,江川只是找了个借口让他收下。
江川...林暮的声音有些哽咽。
赶紧走,要检票了。
江川松开手,推了林暮一把。
再不走赶不上火车了。
林暮看着江川,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用力点点头,把信封紧紧攥在手里。
我知道了。你...照顾好江叔叔,也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赶紧走。江川挥了挥手,转过身,不再看林暮。
林暮看着江川的背影,他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林暮咬了咬嘴唇,转身朝着检票口走去。
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江川还站在原地,背对着他。
林暮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加快脚步,挤进了检票的人群。
通过检票口,走上站台,火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林暮找到了自己的车厢和座位,把书包放在行李架上,然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找不到江川的身影了。
林暮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温暖。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很厚,他能感觉到里面整齐地码着一沓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五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用一根细细的橡皮筋捆着。
五百块。
林暮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他把钱重新放回信封里,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紧紧按住。
火车缓缓开动了,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林暮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的站台慢慢后退,铁北的轮廓渐渐模糊。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集训班的学习会不会顺利,他能不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能不能真正走出铁北。
但他知道,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会忘记铁北的这段日子,不会忘记那个沉默寡言却用行动温暖他的少年,不会忘记那个在寒风中递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的背影。
火车越开越快,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色块。林暮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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