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荒芜的小区庭院内，将残破的亭台、干涸的泳池以及那栋孤零零的别墅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池水无波，倒映着天边疏星与那轮明月，也倒映着池边相对而坐，两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北邙山特有的、若有若无的阴森气息，更反衬出此地的寂静与隔绝。
唯有偶尔从陆雪琪膝上那柄冰魄神剑传来的细微剑鸣，如同冰弦轻振，打破这近乎凝固的静谧。
姜润月与陆雪琪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似乎都蕴藏在这无声的凝望与周遭清冷的环境之中。
师姐的眼神复杂难明，有追忆，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深藏的痛苦与释然。
良久，姜润月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师姐，能跟我说说……你和‘她’的故事吗？我……很好奇。”
她刻意模糊了称谓，但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个“她”指的是谁。
陆雪琪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仰头，望向天边那轮冷月，眸中思绪仿佛飘回了极其遥远的过去。
静默了片刻，她才幽幽开口。
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流淌，带着时光沉淀后的沧桑：
“师妹……她很小的时候，便与我一同在师门学艺了。”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莲步轻移，默默走向池边。
月白长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乌黑如瀑的长发直垂至腰臀之际，在月光下流淌着墨玉般的光泽。
那柄寒意凛冽的冰魄神剑，被她轻轻放在了之前静坐的石蒲团上。
“那时，她好像还不到十岁……小小的一个人儿，却生得玉雪可爱，眉目如画，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灵秀逼人。”
陆雪琪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那是想起纯真年代时才会有的温柔。
“我们一同识字诵经，一同打坐练气，一同修练剑法……几乎形影不离，一起长大成人。”
她的语气平缓，却蕴含着深厚的情感。
“师妹她……天资之聪颖，性格之跳脱，天赋根骨和悟性皆远超于我，更不像我一般……因循守旧，不知变通。”
姜润月默默倾听着，眸光幽深。
仿佛能透过陆雪琪的叙述，看到遥远时光长河中，那两个相依相伴、一同成长的少女身影。
“所以，她只用了十年……仅仅十年，便突破了无数弟子门人一生难以企及的上清境。之后，便按捺不住性子，辞别师门，独自下山游历去了。”
陆雪琪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骄傲。
“那时节，正道与魔道势同水火，争斗不休，师妹下山之后，凭借手中之剑与过人胆识，很快便闯出了偌大的名头。”
她的声音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昔年的激荡，“那时盘踞西北之地，威震修行界数百年的魔道巨擘万毒门，因其曾害得师妹家破人亡，被她一人一剑，堵在山门之外整整数年之久！”
“最终……这个凶名赫赫的魔宗，被她单枪匹马，连根拔起，彻底覆灭！”
姜润月听得心神摇曳，虽未亲见，却能想象那是何等的快意恩仇，何等的剑试天下！
“报仇雪恨之后，师妹她心境通达，修为更是突飞猛进。”
“当我和一众同门，还在玉清境苦苦煎熬时，她已先一步踏足太清之境。”
“其后正逢魔劫兴起，生灵涂炭，又是她……一人一剑，横扫魔氛，将肆虐天下的魔教四宗覆灭大半！”
“最终……功德圆满，霞举飞升，去了那传说中的上界——天云界。”
陆雪琪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悠远：“到了天云界，对我那师妹而言，真如龙归大海，凤舞九天。”
“她那惊才绝艳的天赋资质，得到了彻底的释放，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速度，仅用了一甲子时光，便凝结顶上气之花，修成地仙境，一跃成为天云界顶级强者。”
“修成地仙后，师妹气运更盛，胆魄也愈发宏大。”
“北拒妖族，南御魔门，西击佛国……便是连高傲的龙族，也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陆雪琪的眼中闪烁着光彩。
“敖柔……嗯，就是小白，便是那时被她所折服，心甘情愿追随左右，成了她的坐骑兼伙伴。”
说到这里，陆雪琪的语气陡然变得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而那时的我……呵呵，却一直困于下界，因天地法则不全，修行资源匮乏，虽苦苦挣扎，却始终无法堪破元神之秘……”
“熬啊熬，眼见青丝熬成白发，寿元将尽，垂垂老矣……”
姜润月心中一紧，她能感受到师姐话语中那漫长千年等待的孤寂与绝望。
“就在我自以为，即将道消身殒之际……师妹她，突然回来了。”
陆雪琪的声音带着一丝恍惚，仿佛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她找到了我，将我带离那片即将枯竭的故土，前往修行盛世——天云大世界。”
“到了那里，我才真正明白何为天地广阔，何为修行盛世。”
“而师妹她……已然是屹立于百万同门之上，需要众生仰望的绝顶存在了。”
她的语气复杂，有欣慰，也有淡淡的失落：“我与她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因重逢而缩小，反而以惊人的方式被急剧拉大……”
“之后，她只用了不到百年，便又一次打破桎梏，一举踏足天仙之境，成为那个时代最顶尖的强者之一。”
姜润月忍不住插言问道：“然后呢？师姐你刚才提到大劫……”
陆雪琪的神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然后……一场席卷整个天云界的万古魔劫，降临了。”
“那是真正的末日景象，整个世界都被凶煞戾气包裹，终年不见天日，亿万生灵在绝望中哀嚎、陨落……”
姜润月屏住呼吸：“是……是她平息了这场大劫吗？”
陆雪琪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肃穆：“嗯，但你可知道，此次魔劫的幕后黑手是谁？”
她看向姜润月，一字一句道：“是天云界的天道本身！”
“什么？！”
姜润月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天道……入魔？这……”
“它产生了独立的意识，想要挣脱天云星辰的束缚与桎梏，成为一个完全独立、有血有肉，以世间万物为棋子、为食粮的无上存在。”陆雪琪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寒意。
“就在整个天云界的修士，即便躲藏在洞天福地之中，也惶惶不可终日，以为末日终将无可避免之时……师妹她，再一次站了出来，投身于大劫之中。”
她的眼中迸发出耀眼的神采，仿佛重现了当年的壮烈：“最后，她孤身一人仗剑问天，与那已然入魔的天道意志对抗、搏杀！终结之战更是杀上九天之外，于法则源头之地，一人一剑，将那位格至高、力量无边的魔天道……斩于剑下！”
叙述到此，陆雪琪缓缓停了下来，气息微促，仿佛那一场惊天大战的余波，仍在她心海之中激荡。
姜润月听得心驰神往，迫不及待地追问：“后来呢？斩了魔天道之后？”
陆雪琪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苦笑，混合着骄傲、无奈与一丝怅惘：“后来……师妹她又要飞升了。”
“而且，这次她执意要带我和小白，一同前往更高层次的……仙界。”
“啊？！”姜润月眼睛瞪得溜圆，这个消息比听到斩天道还让她震惊。
“那时……我凭借师妹提供的资源和天云界的环境，虽侥幸突破，也不过初入地仙境界。”
“小白虽强，也尚在天仙层次，距离飞升仙界的标准，还差得太远太远……”
陆雪琪轻轻摇头。
“等等师姐，”姜润月反应过来。
“难怪之前在北邙鬼域，你能一人一剑吓退鬼帝李重光和数万鬼军，原来你是地仙修为啊？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不对劲！”
陆雪琪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对往昔峥嵘的追忆，也有一丝释然：“师妹在斩灭魔天道之前，便已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历万劫而不磨的金仙。”
“斩天道之后，其道行修为，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达到了一个我无法理解、无法揣测的玄妙境界。”
“金仙？！更进一步？！”
姜润月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她完全无法想象，那个在她眼里眉目柔和、看似平凡的青衣少女，竟然是屹立于万界顶点的金仙强者。
难怪能够随意将自己的意识接引至上仙界，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神通！
“师妹成就金仙道果，她的师尊与师兄便亲自降临，接引她前往仙界。”
陆雪琪的声音变得缥缈，带着无比的敬畏，“直至今日，我都无法忘却那一日的景象所带来的震撼与冲击……”
“师妹已然是那般强大的金仙，她的师尊……又该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境界？”
“我……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只觉得哪怕只是对方无意间的一个眼神，一丝念头，都足以让我形神俱灭千万次……”
“夸张……这太夸张了……”姜润月喃喃自语，只觉得认知都被颠覆。
“就在他们即将跨过仙界之门的那一刻，”陆雪琪继续说道，语气平静下来。
“师妹的师父开口言道，言明我与小白修为根基太浅，那时强行进入仙界，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无利……”
“所以，你跟小白就被……‘发配’到地星来了？”姜润月语气中带上了同情。
“师姐，你这经历……真的好曲折，有一点点可怜哟！”
陆雪琪却缓缓摇头，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没什么可怜不可怜的，师尊……嗯，我是说师妹的师父，所言乃是事实。”
“我修为境界不足，本就不该妄入仙界，至于来地星……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啊？为什么？”姜润月不解。
放着更高层次的世界不去，为何选择来到这法则相对不全的地星？
陆雪琪转过身，清澈如寒潭的眸子深深地望进姜润月的眼底，那目光复杂难言，有温柔，有坚定，有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等待与守护。
她轻轻开口，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因为……你啊。”
说完这四个字，陆雪琪看着姜润月瞬间愣住、满是困惑的模样，忽然宛如万丈冰峰上雪莲迎风绽放，展颜笑了起来。
那笑容驱散了所有清冷与孤寂，明眸璀璨，皓齿微露，美得惊心动魄，仿佛凝聚了千年的月光都在这一刻为她失色。
“师姐……”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涌上姜润月的心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与思量。
她几乎是本能地，脑子一热，便一步上前，张开双臂，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将眼前这抹清冷孤绝了太久太久的身影，拥入了怀中。
庭院寂寂，月光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二人，仿佛时光在这一刻，也为她们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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