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棉田的风里带了点凉，棉桃们像揣了心事似的，悄悄换了衣裳。麦生蹲在籽王株前，看着最壮的那颗棉桃——上周还是深绿的壳，此刻已经泛出浅黄，像被秋阳悄悄抹了层蜜色，指尖摸上去，硬实的壳边微微发软，透着股成熟的懒劲。
“转色了！”哑女举着小本子跑过来，鼻尖沾着点土，她翻开本子，指着上周画的深绿棉桃，又画了个带黄边的新桃，“你看这颗，比昨天黄了足足半圈！”她用指尖轻轻蹭过桃壳，那层浅黄像活的似的，顺着指腹的方向慢慢晕开。
春杏提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蒸的玉米，热气裹着甜香漫过来。“我娘说，棉桃转色就像姑娘换嫁妆，得慢慢来，黄得匀才好。”她掰了半根玉米递给麦生，“你看东边那片红绒棉，桃尖都泛橙了，比籽王的性子急些。”
麦生咬着玉米，看红绒绒的棉桃果然更热闹——桃尖的橙红像胭脂，顺着壳面往下淌，把翠绿的底衬得愈发鲜亮。他忽然发现颗半黄半绿的棉桃，壳上有道浅裂，像咧开的小嘴巴，赶紧凑过去看：“这颗是不是要裂了？”
“早着呢。”张叔扛着锄头从田埂走来，烟袋锅在鞋帮上磕了磕，“转色得‘三黄七绿’才够劲，黄里带绿才瓷实，要是一下子全黄透，绒容易松。”他指着那颗裂了缝的棉桃，“这是被虫啃了小口，得摘了，别让虫再祸祸别的。”
哑女赶紧拿出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坏桃，扔进竹篮里。她翻开本子，在红绒棉那页画了个小小的虫洞，打了个叉：“等会儿得撒点草木灰，张叔说这个能防蛀。”
日头爬到头顶时，棉田像铺了层黄绿相间的锦缎。籽王的棉桃稳重，黄得慢，绿得深，像浸在蜜里的玉；红绒绒的棉桃跳脱，橙红漫得快，像缀了串小灯笼。麦生和小虎推着独轮车，往地里撒草木灰，灰粉落在桃壳上，像给棉桃撒了层薄雪，呛得哑女直打喷嚏。
“轻点撒！”春杏笑着拍掉哑女肩上的灰，“别把绒给呛着了。”她蹲在红绒棉株前，数着转色的棉桃：“这排转了七颗，比昨天多两颗，照这速度，再过十天就能摘了。”
张叔蹲在籽王株旁，用烟袋杆轻轻敲着棉桃：“籽王的绒厚，得让黄气慢慢渗，急不得。你看这壳上的纹路，黄得越深，纹路越清，将来绒拽出来才顺溜。”他忽然指着颗全黄的棉桃，“这个得做记号，明天摘，再留就老了。”
麦生把草木灰撒得匀匀的，看哑女正给转色的棉桃系红绳——每颗系绳的棉桃都是她选的“种子桃”，要留着做明年的种。红绳在黄绿相间的桃林间跳，像串会跑的火苗。
午后的风卷着玉米香掠过棉田，转色的棉桃在风里轻轻晃，黄的、绿的、橙的壳面泛着光，像把秋阳揉碎了撒在枝头。麦生忽然觉得，这转色的日子像熬糖，得有耐心等那点甜慢慢透出来，急不得，也慢不得，火候到了，自然会酿成最绵的蜜。
哑女举着本子跑过来，兴奋地指着新画的红绒棉桃：“你看！这颗全橙了！是不是能摘了？”麦生凑过去，见那桃壳已经软得能按出小坑，壳缝里隐隐露出点白，像藏不住的笑。
“再等一天。”他笑着揉了揉哑女的头发，“让秋阳再焐焐，等壳缝裂得再开些，咱们就来摘第一拨绒。”
风里的凉意越来越清，棉桃们在枝头慢慢转着色，把夏天的热酿成秋天的实，等着被人捧在手里，露出雪白的、暖暖的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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