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座城市包裹。
林舟办公室的灯光，是这片沉寂中唯一清醒的坐标。他站在窗前，没有看楼下繁华的灯火，目光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落在了那片无形的、由数据构成的黑暗深海里。
后背的寒意，并非来自深夜的凉气，而是源于沙盘中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正在缓慢“失血”的红色数据流。
那不是“孤岛”，是“筛子”。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锥，扎进了林舟的神经。他原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一场关于产业升级、经济转型的攻坚战，对手是王建国所代表的传统势力，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但现在他发现，在主战场之外，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早已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后方，正在窃取这座城市最核心的生命信息。
他不能声张。
这种没有实证的、来自沙盘推演的“指控”，一旦抛出，不仅无法形成有效打击，反而会引起巨大的恐慌和内部混乱，甚至会打草惊蛇，让那只黑手彻底隐去踪迹。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个光明正大、无法拒绝的理由，釜底抽薪。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李瑞的号码。
“老大，还没睡？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指示？”电话那头的李瑞声音亢奋，显然还沉浸在调取海量数据的兴奋中。
“带上你的核心团队，来我办公室，现在。”林舟的语气不容置疑。
十五分钟后，李瑞带着两个眼圈发黑、但眼神发亮的技术骨干，推开了林舟办公室的门。一进门，他们就被投射在墙上的巨大三维动态地图吸引了。
那是他们亲手汇集的数据，此刻却以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方式，被组织、被剖析、被赋予了生命。
“老大，这……这是我们的数据？”李瑞凑上前，脸上写满了震撼。
“是，也不是。”林舟站在地图前，像一位正在审视自己战场的将军，“这是我们省数字经济的‘心电图’。”
他抬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地图的底层架构瞬间变得透明，一张坑坑洼洼、遍布破洞的“渔网”浮现出来。那是本省的宽带网络覆盖图。
“你们看，我们的网络，就像这张网。在省城这几个核心区域，线缆密集，光亮刺眼。但只要往外延伸一点，到了县城、到了乡镇，这张网就变得稀疏、脆弱，甚至在很多地方，直接就是破洞。”
林舟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李瑞和他的团队成员感到脸上发烫。他们是搞技术的，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但从未有人用如此直观、如此残酷的方式，将这块遮羞布扯下来。
“再看这个。”林舟再次挥手，地图上浮现出几个零星散落的、代表着“数据中心”的微弱光点，“全省的数据中心，屈指可数。规模小、能耗高、标准不一。我们每天都在产生海量的数据，却连一个像样的‘粮仓’都没有。数据要么堆在各个部门的旧服务器里睡大觉，要么……就只能租用省外，甚至国外公司的云服务。”
他没有提数据泄露，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但“租用”这个词，像一根针，扎在了李瑞的心上。搞技术的人，最懂这意味着什么。把自己的家底，放在别人的仓库里，无异于将咽喉送到人家嘴边。
“还有5G。”林舟的画面再次切换，代表5G基站的信号塔模型浮现出来，它们像城市里的奢侈品装饰，只点缀在最繁华的商圈和cbd，“号称进入了5G时代，但我们的5G，还停留在给游客测网速的阶段，远远没有成为推动产业变革的基础设施。”
一连串的“心电图”展示下来，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李瑞和他团队脸上的兴奋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羞愧和不甘的凝重。
“老大，您别说了。”李瑞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情况，我们都清楚。每次跟外面那些互联网大厂的技术团队交流，人家聊的是星辰大海，我们还在纠结局域网那点破事。不是我们不想干，是……是没人觉得这事儿重要。大家都觉得，能上网、能扫码支付，就行了。谁会花大钱，去修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信息高速公路’？”
他的话里，充满了技术人员面对外行领导时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现在，机会来了。”林舟转过身，看着他们，“三天后，省委要召开经济工作专题会议。我要你们拿出一个方案，一个能彻底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案。我要的不是修修补补，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是一套全新的、属于江北省自己的‘数字地基’。”
李瑞的眼睛猛地亮了。他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
“老大，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林舟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画了一个简单的圈，代表江北省，“第一，网络。我要一张覆盖全省，从城市cbd到最偏远山村，无差别、高速度的光纤网络。我要让山里的农民，也能在线看蓝光电影，开直播卖山货，没有任何卡顿。”
“第二，算力。我要在省内，建一个超大规模的云计算数据中心。把所有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的数据，都统一储存、统一管理。我们自己的数据，必须放在自己的‘保险柜’里。这个数据中心，不仅要服务本省，未来还要成为辐射周边几个省份的算力枢扭。”
“第三，连接。我要让5G基站，像毛细血管一样，铺满全省的工业园区、港口、矿山、农田。让无人机巡检、远程手术、智慧农业，不再是ppt上的概念，而是每天都在发生的现实。”
林舟每说一条，就在白板上画下一个重重的标记。当他说完，白板上，一个以数据中心为核心，以高速网络和5G为两翼的宏伟蓝图，已经初具雏形。
李瑞和他身后的两个技术骨干，已经完全听呆了。
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林舟描述的，正是他们这些技术人员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那不是一个项目，那是一个时代。
“老大……这……这得花多少钱？”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结结巴巴地问道，他被这个蓝图的宏大给吓到了。
“钱的问题，不是你们现在要考虑的。”林舟放下笔，目光扫过他们，“你们的任务，是把这个蓝图，变成一份技术上可行、逻辑上严密、目标上清晰的建设方案。我要你们用最专业的语言，告诉所有人，我们为什么要建，要怎么建，建成之后，能带来什么。”
“能！”李瑞猛地一拍胸脯，因为激动，脖子都红了，“老大，您放心！别说三天，就是不眠不休，我们也把这份‘开天辟地’的方案给您做出来！我们早就憋着一股劲了！”
看着李瑞像打了鸡血一样，带着团队转身冲出办公室，林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知道，点燃这群技术宅男的，不仅仅是建功立业的雄心，更是那种“我的专业终于能改变世界”的理想主义火焰。
而他要做的，就是为这团火焰，扫清所有的障碍。
李瑞团队的效率高得惊人。
接下来的两天，林舟的办公室成了事实上的“数字基建”总指挥部。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空气里永远飘着咖啡和泡面的混合味道。
李瑞就像一个打了兴奋剂的八爪鱼，同时指挥着十几个小组，建模、测算、绘图、撰写报告。无数的技术参数、成本估算、效益分析，在他的调度下，被整合进一份越来越厚的方案里。
林舟没有过多干涉技术细节，他只是在关键节点，用沙盘的推演能力，为他们提供方向。
当团队为数据中心的选址争论不休时，林舟会调出全省的地质、电力、水文数据，在沙盘上模拟各种极端灾害，最终指向一个看似不起眼，却能源最稳定、地质最安全、离骨干网络最近的区域。
当团队为5G网络的应用场景发愁时，林舟会调出王建国那些传统重工业的生产数据，在沙盘上模拟出一条条利用5G技术进行智能化改造的路径，让李瑞他们看到，5G不只是“快”，更是赋能传统产业脱胎换骨的利器。
第三天下午，一份散发着墨香和滚烫热情的方案，摆在了林舟的桌上。
方案的封面上，印着一行醒目的大字：《关于构建“东数西算”江北枢纽，夯实数字经济发展底座的战略构想》。
李瑞站在桌前，神情疲惫，但眼神亮得吓人。
“老大，方案出来了。我们把它命名为‘数字底座’工程。总投资……初步估算，在一千二百亿左右。”他报出这个数字时，声音有些发虚。
饶是林舟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眼皮还是跳了一下。
一千二百亿。
这几乎相当于江北省一年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
“这笔钱，能撬动多大的未来？”林舟翻开方案，平静地问。
“撬动未来？”李瑞愣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胸膛，声音陡然拔高，“老大，这不是撬动，是定义！这个底座一旦建成，江北省在未来二十年的数字经济浪潮中，就不是随波逐流的舢板，而是能乘风破浪的航空母舰！”
他说完，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赵兴邦的秘书探进头来：“林舟同志，书记请您过去一趟，经济工作专题会，马上要开始了。”
林舟合上那份沉甸甸的方案，站起身。
“走吧，李瑞。带上你的方案，我们一起去。”
“我……我也去？”李瑞有些受宠若惊。
“你是总工程师，没有你，这艘航母开不起来。”林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方案，率先向门外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脑海中的沙盘界面，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一行鲜红的、带着最高级别警示的文字，浮现在沙盘的正中央。
【警报：监测到目标数据流（卫健委-居民健康档案）出现异常高频波动，追踪路径分析……目标服务器物理位置已锁定。】
下一秒，地图上，一个位于太平洋深处的坐标点，被一个血红色的十字准星，死死套住。
而在那个坐标点旁边，沙盘系统自动标注出了一行让林舟瞳孔骤然收缩的注释。
【关联机构：普利兹生物科技公司。】
普利兹生物！
那个刚刚在临江区投资建厂，被马叔奉为座上宾，被视为江北省招商引资重大成果的……美国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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