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摄政王府。
宇文卓的怒火几乎要将书房掀翻。
案几上那份兵部呈上的调兵核准文书,被狠狠摔在地上,墨迹未干的朱批刺眼地写着“粮秣不足,暂缓大部调动”。
“柳承宗!老匹夫!”
“又是他在背后捣鬼!什么粮秣不足?户部、兵部都是本王的人,他一个礼部侍郎,手伸得倒长!”
赵乾拾起文书,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王爷,不止是柳承宗。文书里提到,江淮、两浙等地驻军‘防务紧要,不宜轻动’,这分明是江南杨素的手笔。”
“杨素?”宇文卓猛地转头,“他也敢插手?”
赵乾将文书摊开,指着几处关键段落。
“王爷请看。这十几万朝廷兵马中,有近五万驻扎在长江沿线及东南要地,名义上是防御海寇、维护漕运,实则是朝廷牵制江南的棋子。如今王爷要调走这些兵马,杨素岂会坐视?恐怕柳承宗的阻挠背后,也有江南的影子。荀文若归去不久,江南的动作倒是快。”
宇文卓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本王调兵是为了平定西凉内乱,维护朝廷法统!他们竟敢以私废公!”
“王爷,在杨素和柳承宗看来,这恰是削弱王爷力量、壮大自身的好机会。”
“西凉战事一起,无论胜负,王爷的势力都会被消耗。他们乐见其成,甚至……希望王爷败。”
宇文卓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震翻,茶水淋漓:“那现在怎么办?朝廷兵调不动,仅凭本王私兵和董琥那点人马,如何实施先生的双线之策?”
“事已至此,只能调整。朝廷兵马,能调动多少算多少。重点在于那五万私兵的使用。两万混入朝廷军攻金城,三万奇袭潜龙的方略不变。只是……”
“奇袭潜龙那一路,必须更加隐蔽,行动更要迅捷。因为可供我们在金城佯攻造势的兵力,打了折扣,拖不住潜龙主力太久。”
宇文卓眼神阴鸷,盯着地图上潜龙城的位置:“那就让奇袭的那三万兵马,再精中选精!本王就不信,李晨小儿能在老巢留多少兵!只要捣毁潜龙根基,金城之围自解,届时再回头收拾柳承宗和杨素这些跳梁小丑!”
就在宇文卓被迫调整战略的同时。
千里之外的江南,金陵城,镇海公府。
后园暖阁,窗外梅花初绽,暗香浮动。
荀贞与杨素对坐弈棋,黑白子错落枰上,看似闲适,谈的却是天下风云。
“文若此计,妙。”
杨素落下一子,目光却不在棋盘,“宇文卓调兵受阻,我江南北面压力骤减。沿江那几个险要关隘,朝廷守军一旦调离……”杨素嘴角微扬。
荀贞拈起一枚白子,轻声道:“国公,江南要的不是一时一地之利。宇文卓与潜龙、西凉缠斗,消耗的是中原元气。我们只需静观,必要时……给予潜龙一些‘方便’。”
“方便?”杨素抬眼。
“比如,默认甚至暗中协助某些‘商人’,将江南的粮食、生铁、药材,通过隐秘渠道,输往西凉或北地。”
“又比如,对宇文卓从江南过境的粮草物资,核查得‘严格’一些,拖延些时日。再或者……在朝中,配合柳侍郎,让宇文卓调动兵马的手续,更加‘合规繁复’。”
杨素抚掌而笑:“文若总是能在规矩之内,找到最有利的落子处。如此,既不得罪宇文卓太甚,又助长了潜龙和西凉,消耗了宇文卓。江南稳坐钓鱼台。”
荀贞微微摇头:“国公,江南也不能全然置身事外。潜龙李晨,非池中之物。其治政理念,工巧之术,乃至那北大学堂……俱是未来变数。江南需学其长,固其本。尤其是……”
“那位被送到潜龙的‘礼物’,该发挥作用了。”
杨素神色一肃:“素素那丫头……”
“杨素素姑娘聪慧隐忍,在齐家院这些时日,已初步立足。”
“她不仅是眼线,更是一枚可以影响风向的棋子。适当时候,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杨素颔首,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将族中女子作为棋子送出,非他所愿,但乱世之中,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北地战云密布,我江南却得暂时安宁。”
杨素望向窗外绽放的梅花,“这安宁,需用谋略和实力来守。文若,江南的未来,拜托了。”
荀贞肃然拱手:“贞,必竭尽所能。”
南北两地,权谋暗涌。
而在看似平静的潜龙城,另一股潜流,正在悄然滋生,并向着权力中枢荡开涟漪。
潜龙城,北大学堂。
蒙学乙班的课堂刚刚结束,学子们鱼贯而出。
化名刘瑾的幼帝刘策走在人群中,与几个相熟的同窗说笑着,脸上是与年龄相符的轻松,眼中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静与思索。
回到专为“特殊学子”准备的单人宿处,刘策屏退侍从,独自坐在书案前。
案上摊开着地理、算学、格物讲义,还有几份经过筛选的《北地时报》。
窗外传来远处工坊隐约的叮当声,以及学子们在操场演武的呼喝。
刘策提起笔,铺开信笺,却久久未落墨。
来潜龙已数月。
从最初的忐忑、新奇,到如今的沉浸、思考,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天子,经历着一场悄无声息却又翻天覆地的蜕变。
在这里,没人知道他是皇帝。
他是学子刘瑾,需要按时上课,完成课业,与同窗一起打扫学堂,在食堂排队打饭。
他亲眼看到水泥如何浇筑成坚固的道路和房屋,看到简陋的模型在格物课上演示杠杆与滑轮原理,听到先生讲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听到同窗争论税赋、农桑、边防。
他看到潜龙的百姓脸上有光,看到工坊里的工匠专注创造,看到学堂中的寒门学子奋笔疾书。
他也从《北地时报》和同窗的议论中,拼凑出外界的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强烈的对比,冲击着刘策年幼却早熟的心灵。
笔尖终于落下。
“母后亲鉴:儿臣谨拜……”
刘策写的不是例行问安的官样文章。
他写北大学堂的见闻,写那些闻所未闻的学问,写同窗们对天下事的激烈争辩。
他写自己第一次亲手用简仪测量日影,写看到水车带动磨坊时的震撼,写听先生讲解“以工代赈”时心中涌起的明悟。
“儿臣曾问郭先生(郭孝),何为治国之道。郭先生答:使民食有余,衣有暖,居有所,子有教,病有医,老有养,此为其基。儿臣深以为然。”
“今观潜龙,虽仅数郡县之地,百姓安居,百业渐兴。反观朝廷治下,中原疲敝,饿殍遍野。儿臣每思之,寝食难安。”
笔锋渐转,触及天下大势。
“前日,儿臣有幸远观荀文若、晏白狐、郭奉孝三位先生于观景台叙话。虽未近前,然先生们风采气度,儿臣仰慕不已。闻先生们谈及天下,皆言‘乱极思治’。”
刘策的笔迹变得凝重:
“母后,儿臣近日读书思索,略有愚见。天下大乱,固然可怖。然乱亦如大病,淤积尽去,方有新肌萌生。宇文卓挟持中枢,诸藩割据,蛮族窥边,此皆百年积弊之爆发。破而后立,乱而后治。”
“潜龙李晨,起于微末,能创此新气象,非仅凭工巧奇技,更在其施政理念,在其聚才之能,在其……眼中不仅有权位,更有生民。此或为未来新秩序之萌芽。”
“儿臣年幼,见识浅薄。然既居此位,当思天下。愿母后保重凤体,勿以儿臣为念。儿臣在此,一切安好,所学所感,日有所进。唯愿早日学有所成,助母后重振朝纲,解民倒悬,使四海清平,再现盛世。”
“儿臣刘策,再拜顿首。”
信写完了。
刘策轻轻吹干墨迹,小心封好,盖上只有太后知道的私密印记。
这封信,将通过绝对可靠的秘密渠道,送往京城慈宁宫。
少年天子不知道这封信会对母后产生多大影响,但他知道,有些话,必须说。
有些想法,必须让母后知道。
他不再是那个被困深宫、只能通过奏章了解天下的傀儡幼帝。
他在北大学堂,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另一种未来。
数日后,京城,慈宁宫。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太后柳轻眉独自坐在暖阁中,手中捧着那封从潜龙秘密送来的信。
已经看了三遍,信纸边缘被捏得微微发皱。
柳轻眉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儿子稚嫩却日渐清晰的面容,耳边仿佛响起信中的话语。
那些关于新学问的描述,关于百姓生计的思考,关于天下大势的见解……尤其那句“乱亦如大病,淤积尽去,方有新肌萌生”,如同重锤,敲在柳轻眉心头。
她睁眼,凤目中锐光闪烁。
儿子长大了。
不再是需要她全力庇护的幼儿,而是在观察,在思考,在形成自己的判断。
而且,是在潜龙那个地方。
柳轻眉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沉沉夜色。宫墙重重,锁住了太多东西。
“策儿,你说得对。”
柳轻眉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乱,意味着旧秩序正在崩塌。而新秩序……谁能建立新秩序?”
李晨?宇文卓?杨素?慕容垂?还是……她的策儿?
柳轻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只碧玉镯。那是先帝在世时赐下的。
先帝平庸,朝廷积弊已深,非一人之力能挽。
她以一介女流之身,垂帘听政,周旋于权臣藩镇之间,如履薄冰,只为保住儿子,保住刘氏江山。
但或许,儿子看到的,是更远的未来。是破而后立的可能。
“潜龙……李晨……”柳轻眉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
许久,太后转身回到案前,提笔疾书。
不是回信给儿子,而是写给兄长柳承宗。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意思却极为明确:全力配合江南杨素,阻挠宇文卓调兵!不惜代价,拖延其西征步伐!
既然乱局已启,既然儿子看到了新秩序的萌芽,那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就要为儿子,也为这个天下,争一个更好的可能。
哪怕要与虎谋皮,哪怕要纵容潜龙坐大。
“宇文卓,你想靠战争稳固权位?”
柳轻眉冷冷一笑,将密信封好,“本宫偏要让你处处掣肘,寸步难行。这潭水,越浑越好。浑水之中,或许……真能摸到一条真龙。”
烛火下,太后的身影挺直如松,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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