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通体由黑曜岩铸成的巨塔,如一根贯穿幽壤与阴冥的巨型墓钉,死死钉在大地深处。
塔身之上,并非雕刻着寻常的符文或兽纹,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宛如活物般缓缓蠕动的人脸浮雕。
每一张脸的表情都凝固在极致的痛苦与虔诚之间,嘴唇翕动,仿佛在无声地诵念着某种亵渎的经文,汇聚成一股令人神魂悸动的死寂洪流。
顾玄立于塔前百丈,幽壤的阴寒之气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的冰刃,却无法侵入他身周三尺。
他摊开手掌,掌心之中,一缕微弱却异常顽固的火苗静静悬浮——正是从代行体“骨面”识海深处剥离出的那一丝心烛残火。
这火,既是诅咒,也是钥匙。
他屈指一弹,那缕残火脱手而出。
诡异的是,在这毫无风息的地底深处,它竟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违反常理地逆着阴气的流向,飘飘摇摇,朝着巨塔中上段一扇完全封闭的古朴石窗飞去。
那里,正是镇魔殿推演出的“九幽心脉”入口所在的方位。
就在此时,顾玄体内的镇魔殿外墙之上,那对代表着影母与面母的交缠女性侧影浮雕,竟再次微微颤动。
双生心核灵那融合了两种意志的低语,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她在等你……但她,已不再是她。”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轰隆——!
顾玄脚下坚逾精钢的黑岩大地,毫无征兆地猛然炸裂!
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裹挟着崩碎的土石与狂暴的战意,破土而出!
来者全身覆盖着一套残破不堪、镌刻着上古将纹的石质铠甲,每一块甲片都仿佛是从万年岩心中剥离而出,厚重而狰狞。
正是代行体伍·石傀!
他甫一现身,并不言语,而是将那双比磨盘还大的石拳狠狠砸在地面!
“岩脉·崩龙劲!”
刹那间,一股毁灭性的力量顺着地脉狂涌而出,大地如同被激怒的巨龙翻身,数十道粗壮的石刺撕裂地表,呈合围之势,从四面八方朝顾玄攒刺而来!
每一根石刺的尖端,都凝聚着足以洞穿玄境高手护体罡气的恐怖威能!
这战技,这发力的法门,这刁钻狠辣的围杀角度……
顾玄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分明是他早年在南荒边境,为猎杀一头遁地凶兽“裂土龙蜥”时,苦思冥想七天七夜才创造出的战技雏形!
此事,除他自己外,绝无第二人知晓!
石傀一击得手,并未停歇,巨大的身躯以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矫健之姿欺身而上,口中发出的怒吼,更是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玄的心神之上!
“你夺走了我的宿命!英灵殿的荣光,本该由我继承!”
他的声音,竟与顾玄少年时期的声线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粗粝、狂暴。
他每一拳,每一脚,都完美复刻了顾玄当年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战斗本能,甚至连一个小小的侧身卸力的习惯性动作都惟妙惟肖。
“命如草芥,唯力可争!不握住力量,连做野狗的资格都没有!”石傀一边狂攻,一边嘶声咆哮,复述着当年顾玄在第一次将妖兽炼入镇魔殿时,于内心深处立下的血誓。
那一刻,若非亲眼所见,连顾玄自己都几乎要产生一丝恍惚——仿佛眼前这个狂暴的石人,才是那个从尸堆里爬出、充满了对力量偏执渴望的“真我”,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窃取了他一切的影子。
然而,顾玄只是冷笑。
面对石傀那足以开山裂石的狂猛攻势,他竟不闪不避,反而缓缓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找死!”石傀见状,眼中凶光更盛,以为顾玄已被自己的心神攻击震慑,放弃了抵抗。
他怒吼一声,双拳合一,如巨灵抡锤,挟万钧之势,直取顾玄天灵!
就在那石拳即将触及头顶的刹那,顾玄的双目蓦然睁开!
他的眼中,没有惊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镇魔殿,万法池,三成精粹,入我气血!”
随着他心念一动,镇魔殿内那积蓄了海量妖魔本源的万法池骤然沸腾,一股精纯到极致的能量洪流,瞬间倒灌入顾玄的四肢百骸!
他的气血在这一刻被提纯、压缩、点燃!
嗡——!
一圈肉眼可见的赤金色血气波纹,以顾玄的心脏为中心,猛然扩散开来!
那血气之中,蕴含着一种霸道绝伦、焚尽万物的韵律——正是他真正吞噬了双生心核,历经生死一线的命契反噬之后,才于生命本源中诞生的【焚天血韵】!
这,是独属于“一号原型”的生命频率,是任何复制体都无法模拟的原罪烙印!
那赤金色的血韵波纹,看似无形无质,可当它扫过石傀身躯的瞬间,石傀那坚不可摧的石质铠甲,竟发出了“咔嚓、咔嚓”的脆响,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细密裂痕!
更可怕的打击,来自于灵魂层面!
当那股独一无二的生命频率冲击到石傀的识海,他脑中那被植入的、关于“英灵殿试炼”的记忆,如同被投入了强酸的冰雕,瞬间开始消融、崩塌!
“呃啊——!”
石傀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攻向顾玄的拳头在离他头顶不足一寸处戛然而止。
他踉跄后退,抱着自己的头颅,
“不……这不是副本……这不是试炼的幻境……”他眼中的记忆画面疯狂闪烁、碎裂,“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血……在烧我的梦?”
顾玄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向他逼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他的心跳之上,声音冰冷如铁,字字诛心:
“因为你们的梦,是别人点的灯。”
他走到石傀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双痛苦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
“——而我的血,烧的是自己的路!”
趁着石傀心智彻底动摇的瞬间,顾玄眼中寒光一闪,一念召出刚刚炼化完成的魔化獍首!
那头新生战仆甫一出现,便心领神会,额心那只冰冷的铜瞳猛然睁开,射出一道幽光,精准无比地照入石傀的眉心!
【照破虚妄】!
在獍首的铜瞳映照之下,一段被深藏的、不属于石傀的隐秘画面清晰地浮现出来:
依旧是千面冢那座巨大的火坛废墟前,心烛祭司·燃舌跪坐在地,他伸出那燃烧的舌头,用舌尖滴落的不是焦油般的文字,而是自己滚烫的心头血。
鲜血在地面上灼烧、蠕动,最终凝聚成一行猩红的铭文:
“代行体伍,赋忆于英灵殿试炼之晨。以我心血,铸其战狂之魂。”
原来如此。
所有“伪我”的记忆,都是由这心烛祭司,以自身血肉与真言之力,强行灼烧而成!
“他在说谎……”魔化獍首那干涩的、非人的声音在顾玄心底响起,“但也说了真话。”
谎言,是那些虚假的记忆与宿命。
真话,是他确实存在,且就在那火坛遗址!
“那就让他把真话说完。”
顾玄不再迟疑,身形一晃,带着重伤崩溃的石傀,化作一道流光,直扑火坛遗址!
当他们抵达之时,现场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灰烬中央,一道淡薄如烟的残魂正盘膝而坐,正是那心烛祭司·燃舌。
他的喉管处有一道狰狞的裂口,仿佛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撕裂,而他那标志性的舌头,早已彻底化为焦炭,再也无法吐露半个字。
看到顾玄到来,那残魂竟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挣扎着抬起手,用焦黑的指甲,在身前的灰烬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划下一行字:
“钥匙不在眼中……而在‘不认’之中。”
字迹划完的瞬间,燃舌的残魂猛地一颤,嘴角竟勾起一抹解脱般的诡异笑容。
下一刻,一缕苍白色的火焰从他体内燃起,瞬间将他整道残魂吞噬,化为一捧真正的飞灰,仿佛完成了一场迟来的赎罪仪式。
顾玄凝视着那团熄灭的火焰,默然不语。
他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块残破的石碑碎片——那是眼僧临死前留下的遗物。
他摩挲着上面那模糊的刻痕,低声自语,像是在对燃舌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认你们给的身份,也不认你们编的故事。”
话音落下的刹那,镇魔殿轰然巨震!
外墙之上,那对交缠的女性侧影浮雕,竟在同一时间,彻底睁开了她们的双眼!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两个清晰、重叠、仿佛从亘古传来的声音,响彻顾玄的识海:
“她想救世人……他也想活下来。归面塔,九幽心脉,乃面母以十万‘归乡者’血脉凝结的命源中枢,是她留给‘一号原型’最后的礼物,亦是最终的枷锁。”
双生心核灵,首次对外界的变故做出了直接的回应,揭示了这归面塔最核心的秘密!
礼物?枷锁?
顾玄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再次投向那座通体漆黑的巨塔。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紧紧握住了一枚残破的令牌,正是当初从阴髓晶矿脉中得到的那枚弑神令残片。
“既然你们费尽心机,要迎回所谓的‘一号原型’……”
他嘴角勾起一抹森然而霸道的弧度,一步步走向那扇被心烛残火标记的石窗。
“那就让我亲自去看看,谁,才是那个该被供奉在神坛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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