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时间已至午夜,但作战室内依旧灯火通明,只是那光明非但不能驱散阴霾,反而将室内凝滞、压抑、近乎绝望的气氛映照得更加分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恐惧的酸涩气息。
司令官松岩义雄中将和参谋长筱冢义男中将,如同两尊失去魂魄的泥塑,僵立在巨大的华北战区沙盘前。
他们的目光死死钉在沙盘上代表落凤坡的那个小小标记上,仿佛要用目光将那一片区域烧穿。
就在几分钟前,他们收到了野战重炮第一旅团长成田勇次郎少将发来的那封字字泣血的“诀别电报”。电报上“玉碎以报皇恩”、“炸毁所有火炮”、“誓与火炮共存亡”等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的心口,也彻底烫穿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
“成田……他真的……” 松岩义雄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从破裂的风箱中挤出。他手中还捏着那份电文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纸张边缘已被捏得皱烂。
“四十八门重炮……五千多帝国精锐……方面军的战略支柱……就这么……就这么没了?在距离太原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在我们五路大军扫荡的眼皮子底下?!”
他的语调从难以置信的低喃,逐渐转为压抑不住的、火山喷发前的颤抖。突然,他猛地将电文狠狠摔在沙盘边缘,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几面代表部队的小旗簌簌倒下。
“废物!都是废物!!” 松岩义雄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他挥舞着拳头,唾沫星子横飞,对着空旷的作战室、也仿佛对着不在眼前的佐佐木、真野等人咆哮:
“佐佐木到一!号称关东军之花,手握上万主力,却被八路军耍得团团转,让人家主力从他鼻子底下溜过去,捅了重炮旅团的腚眼!他是干什么吃的?!他的侦察兵呢?他的警戒部队呢?都睡着了吗?!”
“还有真野!独立混成第二旅团!齐装满员!接到命令这么久,爬也该爬到落凤坡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突破八路军的阻截?!难道八路军个个都是天兵天将,能分出上万人同时挡住太谷守备队和真野旅团吗?!无能!统统是无能!!”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侍立的参谋们个个噤若寒蝉,深深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筱冢义男站在一旁,脸色同样苍白如纸,但他比松岩义雄稍显克制,或者说,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阴鸷所覆盖。
他同样感受到了大厦将倾的危机,重炮旅团的覆灭,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惨败,更是政治上的灾难,足以让整个第一军高层面临严厉的追责。但他更清楚,现在发泄愤怒无济于事。
“司令官阁下,请您息怒。” 筱冢义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开口,“成田将军既然已发出诀别电,说明落凤坡战局已至最后关头。
现在最关键的是,真野旅团能否及时赶到,即使无法挽回重炮旅团,至少也要给予八路军重创,夺回部分火炮,或者……歼灭其一部主力,以儆效尤!
否则,此战之后,八路军气焰将更加嚣张,我第一军乃至华北方面军颜面何存?”
他走到通讯台前,对值班的通讯参谋厉声道:“再给真野少将发报!用最严厉的语气!告诉他,方面军和司令部正在等待他的消息!
重炮旅团的安危关系帝国圣战全局!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排除万难,火速前进!一个小时!我最多再给他一个小时!必须看到他的部队出现在落凤坡,并投入战斗!否则,军法从事!”
“嗨依!” 通讯参谋额头冒汗,手指飞快地在电键上敲击,将这封充满焦灼和威胁的电报再次发往前线。
然而,仿佛命运觉得对第一军司令部的折磨还不够,就在这封催命符般的电报发出后不到十分钟,另一封加急电报被送了进来,来自南线扫荡部队。
通讯课长中村少佐几乎是踉跄着跑进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司令官阁下!参谋长阁下!南线急电!
第41师团清水规矩中将报告:其所属武藏联队,在追击八路军溃兵过程中,于安县野狼峪地区,突然遭到八路军386旅绝对优势主力的伏击!
敌军利用险要地形,并使用大量威力巨大的炸药抛射武器,武藏联队陷入重围,损失惨重,急请增援!
清水师团长已亲率师团主力前往救援,但恐兵力不足,且侧翼空虚,请求司令部立即协调相邻之第37师团,抽调部队填补战线缺口,以防八路军乘虚突围!”
“野狼峪……386旅……又是那种武器!” 筱冢义男一把夺过电文,快速扫视,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南线也出事了!而且看情况,又是一个联队级别的部队陷入了与北线类似的陷阱!八路军竟然还有余力在南线组织如此规模的反击?
松岩义雄听到“野狼峪”、“伏击”、“损失惨重”这些字眼,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发黑。北边的重炮旅团还没救出来,南边又一个联队被围了!这哪里是什么五路大军扫荡?分明是八路军在处处设伏,反客为主!
“八嘎!清水规矩也是个蠢货!追击?追进八路军的伏击圈?!他的侦察是摆设吗?!” 松岩义雄气得浑身发抖,但此刻他也知道,南线不能再崩了。
他强压着呕血的冲动,对筱冢义男嘶声道:“按清水的要求办!命令第37师团,立即抽调至少两个精锐步兵大队,火速向野狼峪方向靠拢,填补第41师团侧翼,并随时准备策应救援!
告诉清水,无论如何,必须把武藏联队给我救出来!再损失一个联队,他自己向天皇陛下谢罪吧!”
命令再次下达。作战室内,电报机的“滴滴”声、参谋们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两位将军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末日来临前的慌乱。
两人瘫坐在椅子上,相顾无言,眼中都充满了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们在煎熬中等待着,等待着北线真野旅团或许能带来一丝奇迹的消息,等待着南线救援行动的结果。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然而,就在他们精神即将被这双重压力压垮的临界点——
“轰隆——!!!”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爆炸声,隐约从南方传来,穿透了司令部的窗户!
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或沉闷或尖锐的爆炸,间或夹杂着隐约的、不同于平时演习或训练的密集枪声!
松岩义雄和筱冢义男如同触电般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几步冲到面向东南方向的窗前,惊疑不定地向外张望。夜色深沉,太原城大部分区域已经宵禁熄灯,但南方的天际……似乎隐约有异常的光亮闪烁?那是……火光?
“哪里打炮?!怎么回事?!” 松岩义雄的心脏骤然缩紧,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难道……难道是八路军胆大包天,趁虚来攻打太原城了?!这个疯狂的念头让他浑身冰凉。
“快!立刻查清炮声来源!是什么地方遭到攻击?!” 筱冢义男的反应稍快一步,对着门外厉声吼道。
整个司令部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炮声惊得更加混乱。参谋、卫兵奔跑着,电话铃声急促响起。松岩义雄和筱冢义男死死盯着窗外,手掌心全是冷汗,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大约五分钟后,一名作战参谋面无血色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形:“报……报告司令官!查……查清了!是南郊机场!
武宿机场遭到不明身份敌军炮击!炮弹落入停机坪区域,引发多起爆炸和大火!机场守备中队正在组织反击和搜素,但敌人炮火突然,且……且炮击已经停止!”
“南郊机场?!炮击?!” 筱冢义男失声叫道,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白天他的飞行团刚从那里起飞去支援落凤坡!那里停放着第一军大部分航空力量!
松岩义雄更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两晃,勉强扶住窗台才没有倒下。机场!帝国在山西最重要的航空枢纽!居然在太原城防的眼皮子底下,在深夜遭到了炮击?!
八路军……八路军竟然能把火炮运到距离太原城如此之近的地方?!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已经不是大胆,这是对帝国陆军、对他这个第一军司令官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
“八嘎呀路!!!” 松岩义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守备队是干什么吃的?!周边的警戒部队都死了吗?!
马上命令太原城防部队,抽调……不!立刻派一个步兵大队!不,两个大队!火速增援机场!一定要找到那些该死的八路军炮兵!把他们碎尸万段!快!!!”
命令被声嘶力竭地吼出。然而,无论是松岩义雄还是筱冢义男,心中都清楚,从炮击发生到他们接到报告,已经过去了至少五六分钟。
敌人既然敢在如此近距离开炮,必然早有周密的撤离计划。现在派兵去,大概率只能看到爆炸后的废墟和敌人远去的背影。
接下来的等待,成了真正的、撕心裂肺的煎熬。每一秒,都仿佛有鞭子在抽打他们的神经。他们既盼着机场的消息,又恐惧着听到那个必然的、更加残酷的结果。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短短几分钟,通讯课长中村少佐再次走了进来。这一次,他的脚步虚浮,脸上没有任何血色,眼神空洞,手中拿着的电文纸如同有千钧之重。他甚至不敢看两位将军的眼睛,用游丝般的声音禀报:
“机场……守备中队及增援部队初步报告……敌军炮火极其精准……主要打击露天停机坪……我飞行团……我飞行团……”
他哽咽了一下,几乎说不下去,“仅有七八架轻型侦察机或战斗机,因位置偏僻或反应迅速,得以紧急起飞撤离……其余……包括多架九七式重爆、九九式轻爆在内的二十余架轰炸机、
战斗机……或遭炮火直接命中……或被爆炸波及……或……或因弹药、燃油殉爆……损失……损失极其惨重……机场跑道部分受损……短期内……恐难以恢复大规模起降能力……”
“噗——!”
中村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一直紧绷着最后一丝神经、如同拉满弓弦的松岩义雄中将,猛地瞪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酱紫色。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随即,一大口浓稠的、暗红色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满了身前的地图、沙盘边缘和他自己的将官礼服前襟!
“司令官阁下!!”
“快!医务官!!”
在筱冢义男和众参谋惊慌失措的呼喊和搀扶中,松岩义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双目紧闭,已然彻底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筱冢义男看着被迅速抬走、面如金纸、胸前一片狼藉的松岩义雄,又看了看作战室内一片狼藉和参谋们惊恐万状的脸,最后目光落在沙盘上那一个个代表着失败和噩耗的标记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兔死狐悲、劫后余生、以及无尽寒意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终于……深刻地、切肤地体会到了,当初他自己担任第一军司令官时,被那个名叫李云龙的八路军指挥官,接二连三地设伏、打击,导致麾下精锐损失上万时,是一种何等心力交瘁、绝望透顶的滋味。
那种明明手握重兵,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处处受制,时时挨打,看着帝国勇士和宝贵装备不断损失,而敌人却越打越强、神出鬼没的感觉……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指挥官。
如今,松岩司令官倒下了。而他筱冢义男,虽然责任同样巨大,前途同样黯淡,但至少在此刻,在松岩吐血昏迷的瞬间,他内心深处,竟然可耻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庆幸——庆幸此刻晕倒、需要直面最大问责压力的,暂时还不是自己。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地对剩下的参谋们说道:“按既定预案,维持司令部运转……催促各线战报……尤其是南线野狼峪和北线落凤坡后续……一切……等司令官阁下醒来再说……”
说完,他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旁边一把椅子上,望着窗外依旧黑暗、却仿佛蕴藏着更多未知恐惧的夜空,久久无声。
太原城的这个夜晚,对于日军第一军高层而言,注定是一个漫长而耻辱的不眠之夜,一个帝国“赫赫武功”在太岳山沟壑中撞得头破血流的悲惨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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