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山根据地，新一旅旅部所在的窑洞前那片相对开阔的平地上，此刻站满了人。各团团长、政委，各直属营营长，以及旅部主要机关的负责人，都聚集于此。
连日征战的风尘和疲惫尚未完全洗去，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后的振奋，眼神明亮，腰板挺直。
李云龙、赵刚、孔捷站在众人前方。李云龙双手叉腰，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熟悉而坚毅的面孔，这些都是跟着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的骨干，是新一旅这柄利刃的刀锋和脊梁。
“同志们！” 李云龙的声音洪亮，在山谷间回荡，“仗，打完了！鬼子退了！咱们新一旅，还有咱们的兄弟部队，把岗村宁次精心策划的、狗日的五路大扫荡，给他砸了个稀巴烂！”
没有过多的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这就是李云龙的风格。他的话立刻激起了所有人胸中的豪情，大家的目光更加炽热。
“从刘家营子阻击战开始，到刘家堡围歼川上支队，再到落凤坡干掉鬼子的重炮旅团，还有咱们尖刀大队奇袭太原机场！
这一仗接一仗，一仗比一仗硬，一仗比一仗漂亮！” 李云龙挥舞着手臂，语气铿锵，
“在座的各位，从团长营长到每一个战士，都是好样的！没有给咱们八路军丢人，没有给咱们中国军人丢脸！我李云龙，代表旅党委，在这里，对你们所有人，提出口头嘉奖！
你们每一个人的功劳，旅部都会详细记录，上报军区，上报总部！该记功的记功，该表彰的表彰！咱们八路军，有功必赏！”
“旅长威武！”
“新一旅万岁！”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压抑着声音的低吼。
李云龙抬手压了压，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旅政治部主任张家欣。张家欣面容清瘦却目光坚毅，身上带着长期从事政治的沉稳气质。
“老张，” 李云龙走到张家欣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真诚，“这次，辛苦你了！
我和老赵、老孔带着部队在前边跟鬼子拼命，后方这一大摊子——物资调配转运、伤员接收护送、压力一点不比前线小！
你带着机关和留守部队，把家守得稳稳当当，把后勤保障做得井井有条，让前线的兄弟们没有后顾之忧！这份功劳，我给你记头一份！”
张家欣连忙摆手，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谦逊而坚定的笑容：“旅长，您这话可折煞我了。革命分工不同，我做的就是分内工作。
您和政委、副旅长把这么重要的后方托付给我，那是信任！我张家欣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知道，组织交给的任务，拼了命也要完成好！
保证前线物资，保证伤员得到及时救治，保证根据地人心不乱，这就是我的战斗！看到咱们旅取得这么辉煌的胜利，再苦再累，也值了！”
赵刚在一旁点头赞许：“张主任说得对，也做得非常好。前后方齐心协力，才铸就了这场胜利。”
简单的表彰过后，气氛稍微凝重了一些。李云龙脸色一正，沉声道：“好了，高兴的话先放一边。
现在，各团，把咱们的家底，尤其是伤亡情况，都亮亮吧。胜仗是打出来了，可咱们付出的代价，也得心里有本账。”
众人闻言，神情都肃穆起来。
一团长张大彪第一个站出来，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声音也有些低沉：“报告旅长、政委！
我团参加了刘家营子围歼佐藤旅团和落凤坡歼灭重炮旅团的战斗。两次都是主攻，打得最狠，伤亡……也最大。
初步统计，牺牲……九百八十七人，重伤一百零五人，轻伤近三百。连队……建制都在。” 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用力咬了咬牙。
三团长王怀保接口道：“我团情况类似，牺牲八百六十四人，重伤九十三人，轻伤两百余。落凤坡最后鬼子自毁火炮和反扑那一段，伤亡尤其集中。”
四团长邢志国沉声道：“我团牺牲七百二十一人，重伤八十八人，轻伤一百八十多。”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二团长沈泉。他的二团没有参与最后的重炮旅团围歼，但独自承担了刘家堡阻击并最终歼灭日军川上支队近三千人的艰巨任务。
沈泉挺直身体，声音平稳却带着沉重：“我团在刘家堡，为了扎紧口袋，防止日军增援及逃脱，前期承受了巨大压力，伤亡主要集中在那段时间。
统计结果，牺牲……一千零五十六人，重伤一百二十二人，轻伤约四百。
直到一团一营、骑兵营和尖刀大队赶到，压力才缓解。牺牲的同志里，很多是跟着刘远山副营长从中条山过来的原国军兄弟，他们……打得很英勇，证明了自己。”
提到刘远山和他的部下，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对这些投身八路军共同抗战的友军同袍，更多了一份敬意和痛惜。
接着，各直属营也汇报了情况。尖刀大队长林骁声音沙哑：“我大队作为突击尖刀，承担的破袭、渗透、攻坚任务。此次战役，牺牲三十九人，重伤十一人，轻伤十九人。
王喜奎狙击手连损失最小，张顺突击渗透连和爆破连……伤亡较大。”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百炼成钢的精英，损失让他心如刀绞。
骑兵营长孙德胜抹了把脸：“我营主要负责袭扰、追击、侧翼突击，牺牲五十三人，重伤十四人，大部分是在落凤坡最后追击残敌和袭扰真野旅团时损失的。”
特务营长小六子低声道：“我营以侦察、袭扰、反特为主，正面硬仗参与较少。牺牲二十四人，重伤七人。主要损失在侦察敌24师团动向和配合袭扰时。”
最后是炮兵营长王承柱，他声音有些发虚，带着愧疚：“我营……牺牲三人，重伤无，轻伤五人。主要是操作火炮时被流弹所伤。
我们……我们损失最小，损失了一门立了大功的四一式山炮……” 在如此沉重的牺牲汇报中，他们炮兵营的几乎零伤亡，反而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李云龙默默听着每一个数字，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握成了拳头，指节发白。当所有数字汇报完毕，参谋飞快地汇总计算后，将一张写满数字的纸递给他。
窑洞前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李云龙看着纸上的最终数字，久久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双素来锐利甚至有些凶狠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沉重。
“都听见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牺牲……三千八百九十四人！重伤……四百五十人！这还只是初步统计，很多轻伤员还没完全算进去！
咱们新一旅，一下就去掉了近三分之一的老底子！这还只是咱们旅！其他兄弟部队，南线阻击的386旅、决死一纵队，他们的伤亡呢？”
他将手中的纸狠狠攥紧，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心和怒火：“是！咱们打赢了！歼灭鬼子一万三千多人！打掉了他的重炮旅团，炸毁了他二十多架飞机！战果辉煌，惊天动地！
可这他娘的战果，是咱们多少好兄弟、好战士，用命换来的？！是近四千条活生生的人命填出来的！老子心疼！心疼得他娘的要滴血！”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众人，肩膀微微耸动。这位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旅长，此刻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内心最柔软也最痛苦的一面。
众人无不默然，许多硬汉的眼眶也红了。那些牺牲的数字，不是一个符号，是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是昨天还在一起说笑、互相挡子弹的兄弟。
赵刚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声音沉稳而坚定，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老李说得对，我们心疼，每一个牺牲的同志，都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但是！”
他提高了音量，目光炯炯地看向所有人：“同志们，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敌人！
是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关东军精锐！是拥有绝对火力优势的野战重炮旅团！是在兵力、装备、补给上都远远优于我们的强敌！
我们是在几乎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在根据地的家门口，跟这样的敌人硬碰硬！我们打出了接近2:1的敌我伤亡交换比！
他的话语充满了力量，驱散着悲伤带来的阴霾：“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的战士，有着超越敌人的勇敢和牺牲精神！说明我们的指挥员，能够扬长避短，利用一切条件创造战机！
说明我们新一旅，是一支敢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铁军！战士们的牺牲是惨重的，但绝不是无谓的！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太岳山的土地，也彻底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他们让岗村宁次，让所有日本侵略者都明白，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在八路军领导的敌后战场，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他们的扫荡、他们的‘治安强化’，最终只会碰得头破血流！”
孔捷也大声道：“政委说得对！咱们是付出了代价，可鬼子付出的代价更大！
他们丢了两个旅团长，几个联队长，几十个佐官！丢了几十门做梦都想不到会被咱们缴获的重炮！丢了大半个飞行团！更重要的是，他们这次规模空前的扫荡，被咱们彻底粉碎了！
他们的战略意图完全破产！咱们用牺牲，换来了根据地和乡亲们的安全，换来了部队宝贵的休整和发展时间，换来了更强大的装备！
这笔账，从长远看，咱们没亏！牺牲的兄弟们，在天之灵，看到咱们今天缴获的这些大家伙，看到鬼子狼狈撤退，他们也会含笑九泉！”
各团团长、政委也纷纷发言，表达着同样的信念：牺牲巨大，但胜利的意义更大；悲痛不可避免，但绝不能被悲痛压垮，要将悲痛化为更强大的力量。
李云龙听着众人的话，慢慢转回身，脸上的痛楚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坚毅所取代。他抹了一把有些发酸的鼻子，用力点了点头。
“好！你们说得都在理！仗打完了，该高兴得高兴，该心疼也得心疼！但日子还得过，仗以后还得打！”
李云龙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果决，“各团团长、政委，回去以后，立刻着手做好几件事！”
他竖起手指，一条条交代，语气不容置疑：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做好牺牲烈士的抚恤和家属安抚工作！
政治部牵头，各团配合，要把烈士名单核准，把抚恤金和慰问品，尽快、足额地送到他们亲人手里！尤其是那些外省籍、路途遥远的，更要派得力干部亲自去办！
告诉乡亲们，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咱们八路军永远记得他们！新一旅，就是他们永远的娘家！”
“第二，全力救治伤员！告诉张济仁院长，还有旅部医院所有医护人员，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条件，一定要把重伤员给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轻伤员也要妥善治疗，让他们尽快恢复，重返战斗岗位！这些受过战火考验的老兵，是咱们旅最宝贵的财富！”
他看向后勤处长周文来：“周处长，药品、医疗器械，还有伤员营养，你后勤处要全力保障！缴获的药品优先供给医院！
如果还有短缺，你直接报告我，我去找老总，找总部想办法！总之，战士们的命，比金子还贵！必须保住！”
周文来立刻挺胸应道：“请旅长放心！此次战役我们缴获了大量日军医疗物资，从绷带、磺胺到手术器械都有，上次临汾缴获的药品也还有库存。
后勤处保证，让每一位受伤的同志，都能得到最好、最及时的救治！绝不让一个英雄因为缺医少药而倒下！”
“好！” 李云龙重重点头，最后环视众人，“第三，各部队抓紧时间休整补充！恢复编制，调配骨干，熟悉新装备！尤其是那些重炮，王承柱，你给老子抓紧！
仗虽然暂时停了，但鬼子的刀子还悬在头上！咱们新一旅，擦干血迹，包扎好伤口，就得立刻把拳头攥得更紧！
只有咱们更强，才能让牺牲的兄弟们在九泉之下安息，才能让活着的战友少流血，才能更好地保卫咱们的根据地和乡亲们！”
“是！！” 所有干部齐声怒吼，声震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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