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引擎声消失在荒野尽头,像一颗石子沉入死海,连一丝涟漪也未曾荡起。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苏晨站在那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前,像一尊石化的雕像。风从废墟深处吹来,带着一股陈腐的、化学药剂与败坏植物混合的复杂气味,刮过他的脸颊,却没有让他感到丝毫凉意。
他的世界里没有温度。
那片由三百四十七道“痛苦咒缚”汇成的黑色海洋,已然凝固。所有的悲恸、愤怒、仇恨,都被这绝对的零度封存在了冰层之下。冰面光滑如镜,映照出的,是一个前所未有冷静的苏晨。
他不是来复仇的。复仇是情绪的宣泄,是热的。
他是来执行一场审判的。审判是秩序的重构,是冷的。
他抬眼,望向远处那座如墓碑般矗立的混凝土净水塔。在他的气运视野里,那座建筑的地下,盘踞着一团巨大的、混杂着“暴力”、“禁锢”与“怨念”的复合型气运。它像一个正在缓慢腐烂的、巨大的恶性肿瘤,根植于这座城市的大地之下,汲取着被遗忘者的痛苦,无声地扩散着它的毒素。
林正刚的“方舟”。
父亲的“静滞舱”。
苏晨掏出手机,屏幕上是老王发来的那张潦草地图。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目光却没有停留在那个被红笔画了叉的净水塔上,而是落在了地图边缘,那个标注着“正门”的入口。
系统解析出的“误导”言灵,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那里。
林正刚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豢养的走狗。这个所谓的“正门”,必然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等着任何胆敢窥探秘密的不速之客。
苏晨没有试图翻越眼前的铁丝网,而是沿着废墟的外围,缓缓踱步。他的脚步不快,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像是在用脚掌丈量这片死亡之地的尺寸。
大脑在超频运转,将所有已知的信息碎片,重新排列组合。
地点:东郊化工区,废弃净水厂地下。
时间:午夜十二点,换防窗口期。
入口:东南角,排污管道。
目标:一,找到父亲;二,拿到足以将林正刚钉死的铁证。
第一个目标,是他的私心,是他此行最终的执念。
第二个目标,则是将这份私心,变成一场公义的审判,所必须完成的步骤。
他需要证据。
可证据在哪?
孙卫民的口供?一个被吓破了胆、随时可能翻供的污点证人,在林正刚那通天的权势面前,他的证词薄如蝉翼。
地下实验室?已经被转移、销毁,只剩下一些无法直接定罪的数据。
唯一的、最无可辩驳的证据,就是那些还活着的“幸存者”。那些被林正刚视为“宝贵财产”的,失去了理智的“失败品”。
但新的难题随之而来。
一群已经丧失人性的“野兽”,如何为自己作证?他总不能把他们带上法庭,指着他们身上的畸变,告诉法官这是基因实验的产物。在法律程序上,这根本站不住脚,甚至会被斥为无稽之谈。
他需要的是更直接的、能将实验与林正刚联系起来的证据。
难道要像孙卫民一样,找到另一个参与者,撬开他的嘴?
苏晨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时间来不及了,而且能接触到“方舟”核心的人,必然是林正刚的死忠,撬开他们嘴的难度,远比潜入“方舟”本身更大。
他必须从那些“幸存者”身上,找到突破口。
苏晨的脚步停在一处塌陷的围墙边。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碎裂的红砖,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草图。一个圆圈代表“方舟”,几个小点代表里面的“幸存者”。
他看着那些小点,陷入了沉思。
“言灵”无法对他们起作用,因为他们的精神世界已经是一片混沌。
直接的交流更不可能。
那他拥有的,还剩下什么?
气运。
他能看到他们身上缠绕的“痛苦咒缚”和“怨念气运”。
这两种东西,是他们身为“人”时,留下的最后印记。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那片冰封的思维海洋下,悄然萌发。
言灵,是精神力量的具象化。咒缚,是情绪和意志的凝结。那么,这些“痛苦咒缚”里,是否也封存着他们生前的记忆碎片?是否记录了他们被改造时,所看到、所听到的关键信息?
比如,某个下达指令的声音,某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如果……如果系统能像解析言灵一样,将这些“痛苦咒缚”进行深度解析和还原呢?
那他得到的,将不再是模糊的口供,而是来自受害者灵魂深处,最原始、最真实、无法被篡改的“记忆证据”。
这个想法让苏晨自己都感到一丝心惊。这已经不是“言灵反转”,这是在对一个人的灵魂进行“数据读取”。
他没有时间去考虑这其中的伦理问题。在林正刚犯下的罪行面前,任何手段都显得苍白。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雪。
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包。
苏晨点了接收。文件很大,下载了将近一分钟。
他点开文件,里面是十几张高精度的扫描图片,正是东郊化工区最原始的建筑规划图纸,包括那座净水处理厂的地上及地下管网结构图。
苏晨的目光迅速在图纸上移动,像一台最精密的扫描仪。他很快就找到了位于厂区东南角的总排污口。那是一条直径超过两米的混凝土主管道,负责将整个厂区的工业废水,排入东边的一条废弃河道。
图纸上显示,这条主管道在进入净水厂的地下处理池之前,有一个垂直向下的检修竖井。
入口,找到了。
他继续放大图纸,仔细研究净水厂的地下结构。地下共有三层,是巨大的沉淀池、过滤池和清水池。但在图纸的最下方,也就是第三层清水池的更深处,有一片被标记为“地质勘探预留区”的空白区域。
这片区域的标注很奇怪,没有具体的结构图,只有一个模糊的方框。而且,通往这个区域的,没有任何正常的通道,它像一个被遗忘在图纸上的孤岛。
但苏舟却敏锐地发现,有一条独立的、被标记为“高压维生”的能源管线,绕过了地上所有的配电室,直接从厂区外的一个独立变电站,接入了这个神秘的“预留区”。
静滞舱。
苏晨的指尖,落在了那个方框上。
他几乎可以确定,父亲就被关在那里。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型。
今晚的行动,不是强攻,不是营救,而是一场无声的、绝对隐秘的侦察。
他需要做三件事。
第一,潜入“方舟”,验证排污管道路线的安全性。
第二,找到那些被囚禁的“失败品”,尝试用系统解析他们的“痛苦咒咒缚”,验证“灵魂读取”的可行性。
第三,确定“静滞舱”的具体位置和防御部署,为最终的行动做准备。
他必须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不能惊动任何人,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荒凉的废墟被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暮光中,那些残破的厂房,像一头头蛰伏在阴影里的巨兽,轮廓显得狰狞而诡异。
气温开始下降。
苏晨找了一个背风的角落,靠着一堵断墙坐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早上出门时随手装进去的巧克力,剥开包装,小口地吃着,补充着热量。
他需要让身体保持在最佳状态。
他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模拟着今晚的行动路线。从排污口进入,通过管道,抵达检修竖井,下降到地下三层,避开可能的监控和守卫,找到“失败品”的囚禁区,再深入,寻找“静滞舱”的踪迹……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变数,他都反复推演。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光芒黯淡的星星。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苏晨看了一眼手机,晚上十点半。
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将身体调整到最灵敏的状态。然后,他像一只融入黑夜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朝着东南角的方向潜行而去。
就在他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一刻,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
不是林雪。
是一个陌生的、来自境外的号码。
苏-晨的脚步一顿,心中生出一丝警兆。他划开屏幕,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目标苏秉德,将于今夜凌晨一点,执行‘销毁’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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