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荣廷携新婚夫人牛淑欣返回延吉后,未及歇息,便将岳父牛子厚所托的铁路运输困境,立即与刘绍辰以及会办吴禄贞进行商议。此事看似商业纠纷,实则牵涉边防后勤与地方经济命脉,由不得他不重视。
书房内,炭火噼啪。江荣廷将牛子厚所述情况详细道来,尤其是那二十万两的直接损失和高达四成的运费差距。
吴禄贞听后,愤然拍案:“岂有此理!俄人以军需为名,行挤压之实;日人则明目张胆,以运价进行经济绞杀!此乃扼我咽喉,断我血脉!”
刘绍辰沉吟道:“此事需冷静分析,区别应对。俄国人与日本人的手段,性质实则不同。俄国人目前的重心在于向远东输送军力物资,其挤压中国商号,更多是出于其自身战略运输的优先考量,带有一定的临时性和霸道性。而日本人……”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其控制南满铁路,刻意抬高中国商号运价,打压我国工商业,乃是长期性、战略性的经济侵略,意图从根本上摧毁我民族商家的竞争力,从而垄断市场。”
他看向江荣廷,提出核心建议:“属下以为,此事非我等边镇所能解决,必须借助徐制台之力。可联名向制台陈情,但说理需有侧重。应请制台以‘保障延吉边防后勤稳定、维系吉林商界人心不致动荡’为由,同时与俄日双方进行交涉。对俄,可强调其随意占用车皮已严重影响地方民生及为边防提供支持的商界稳定,不利于双方‘合作’大局;对日,则需严正指出其歧视性运价政策,是对中国主权的侵犯和对公平商业原则的践踏,已激起中国商界强烈不满,不利于地区‘和睦’。”
江荣廷与吴禄贞皆以为然。计议已定,当即由吴禄贞执笔,江荣廷联署,向奉天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发出一封紧急电文。电文详细陈述了中东铁路与南满铁路运输不公,对牛家等中国商号造成的巨额损失,以及对吉林商界信心、延吉边防饷源筹措乃至地方社会稳定造成的巨大潜在危害,恳请制台出面主持交涉。
奉天总督府内,徐世昌接到这封由江荣廷和吴禄贞联名发来的紧急电文,仔细阅看后,眉头紧锁,面色凝重。这绝非牛家一姓之困,而是整个东北民族工商业在列强铁路特权下艰难求存的缩影。若坐视商界因此凋敝,不仅直接影响税收和边防饷源,更可能因大量商户破产、工人失业而引发社会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徐世昌首先选择了相对而言更好说话的俄国驻奉天领事古诗乐。在一场气氛看似融洽的茶会上,徐世昌委婉地向古诗乐提出了中国商界,尤其是像源升庆这样与边防后勤息息相关的商号,在铁路运输上遇到的困难。
“领事先生,”徐世昌品着茶,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贵国军队优先运输军需,我等理解。然而,像源升庆这样的大商号,其木材运输关乎地方民生,亦间接影响到为我延吉边防将士提供支持的商贸循环。如今其大批木材积压,损失巨大,商界怨声载道,长此以往,恐不利于贵我双方在吉东地区的‘友好合作’与商业繁荣啊。”
古诗乐是个典型的俄国官僚,精明而务实,其核心利益在于确保军需运输畅通无阻,同时也不愿过分激怒中国地方当局,影响俄国在东北的整体利益和商业利润。他听出了徐世昌话中的绵里藏针。
他沉吟片刻,摊了摊手,做出一种“无奈”的姿态:“总督阁下,您知道的,铁路运力有限,军需优先是我国的既定政策。不过,考虑到阁下所言的实际情况,以及源升庆等商号对地方的重要性……或许,我们可以进行一些‘特别调度’。”
他话锋一转,提出了条件:“但是,这样的特别调度,需要额外的人力和资源,打破了我们原有的计划。因此,这部分产生的‘特别调度费’,恐怕需要由中方,或者具体的商号来承担。这是国际通行的惯例。”
徐世昌心中冷笑,什么“特别调度费”,不过是变相的索贿。但为解决牛家乃至更多中国商号的燃眉之急,他权衡利弊,知道这是目前能从俄国人这里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既然有此国际惯例,为了双方合作大局,此事……本督可以协调商号承担。”徐世昌最终点头,“但希望领事先生能确保,增加的车皮能够尽快到位。”
“当然!只要费用到位,一切好说。”古诗乐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可以先为源升庆协调十五节车皮,后续视情况再定。”
一场交易就此达成。虽然付出了额外的“费用”,但牛家积压的木材总算得以启运,暂时缓解了巨额亏损的压力。
但是与日本驻奉天领事森泰二郎的交涉,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徐世昌在总督府正式会见森泰二郎,就南满铁路对中国商号实行歧视性高运价一事提出严正交涉。
“森泰领事,”徐世昌开门见山,语气严肃,“南满铁路对我中国商号收取远超日本商社的运费,此种歧视性政策,严重违背了公平商业原则,极大地损害了我中国商家的合法权益,已引起我国商界的强烈不满。本督希望满铁方面,能够立即纠正这一不公正的做法,实行公平运价。”
森泰二郎,一个典型的日本职业外交官,面容刻板,态度傲慢。他听完翻译,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总督阁下,满铁的运价体系,是经过科学核算和市场调研制定的商业行为。不同客户,不同货物,不同运输条件,运价有所差异,所谓‘歧视性’运价,恕我无法认同。”
他甚至带着一丝讥讽的语气,将责任完全推给中方:“至于贵国商号感觉运营成本高昂,竞争力不足,我想,这更应该从贵国企业自身的经营效率、管理成本等方面寻找原因。自由竞争,优胜劣汰,本就是商业世界的法则。”
徐世昌强压怒火,据理力争:“领事先生,百分之四十的运价差距,这绝非正常的商业差异!这是赤裸裸的不公平待遇!此举严重阻碍了我民族工商业的发展,破坏了正常的市场秩序!”
然而,森泰二郎根本不为所动,他甚至懒得再做更多解释,只是冷冷地重复道:“满铁的运价政策,符合相关章程与国际惯例。我方无法接受贵方无端的指责,也无意改变现行的运价体系。”
首次官方交涉,在日方的强硬与傲慢下,彻底陷入僵局,宣告失败。徐世昌送走森泰二郎后,面色铁青。与贪婪且战略目标明确的日本殖民者打交道,远比与更看重实际利益的俄国人要艰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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