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荣廷将延吉近期采取的措施,包括为解燃眉之急不得不截留地方税款,以及为长远计推行屯田营之策,均通过电报,向奉天的徐世昌做了详细禀报。他并未隐瞒,言辞恳切地陈述了边关无饷、将士堪忧的困境,强调了此举实属无奈,一切皆为稳固边防。
徐世昌的回电很快到来,内容在他的意料之中,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审慎与平衡。
电文中,徐世昌首先对屯田之策表示了肯定:“屯垦实边,寓兵于农,乃古之良法,亦合当今巩固国防之要义。汝能着眼长远,着手推行,殊为可嘉。”
对于截留税款这一更为敏感的行为,他的措辞则显得严谨而带有告诫:“至于截留地方税厘以充军需,事急从权,情有可原。然需谨记:一,不可借此名目,额外增税,加重商民负担,引发民怨;二,与俄日商人相关之查验收费,需把握分寸,不可主动挑衅,滋生事端,授人以柄;三,所有款项收支,务必账目清晰,定期核报,绝不可中饱私囊,污了清名。此三点,望汝慎之又慎!”
徐世昌的回复,可谓老辣。他作为东三省总督,绝不能明令下属去截留朝廷税赋。但当江荣廷既成事实后,他便可顺势默许,并加以规范约束。他深知朝廷财政枯竭,吉林亦是捉襟见肘,边关若不想生乱,总得给带兵之人一条活路。这便是在腐朽体制下,维持局面的一种潜规则。
同一时期,为顺应清廷“新政”练兵自强的浪潮,经徐世昌奏请并获朝廷批准,决定在吉林编练陆军步队第一协。这是纳入国家经制的新式陆军,与旧式巡防营迥异,其装备、饷银、地位更高,堪称准嫡系力量。
奉天总督府内,徐世昌与幕僚商议第一协的人事安排,他心中属意江荣廷。
“荣廷在延吉,虽行事偶有操切,然能力卓着,勇于任事,硬是在倭寇环伺下稳住了局面,还整练出一支能战的靖边军,如此干才,若仅困守边陲,未免可惜。”徐世昌对吴笈孙说道,“这第一协协统之位,我意由江荣廷出任。让他到吉林来,参与编练新军,亦能发挥其长处。延吉边防帮办一职,可由吴禄贞接任。此子精通日务,熟悉边情,亦是合适人选。”
徐世昌此举,既有提拔重用江荣廷之心,也想借此将其力量更深地纳入体系,并利用其经验加速新军编练。
然而,当这一意向在吉林督练公所的筹备会议上,由徐世昌委婉提出时,立刻遭到了吉林巡抚朱家宝和巡防督办孟恩远的强烈反弹。
朱家宝首先开口,语气看似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制台大人爱才之心,提拔干员,下官感同身受。江荣廷在延吉,逼退日人,整顿防务,功不可没。也正因如此,下官以为,延吉乃我对日之前沿,关系重大,眼下局势甫定,实不宜临阵换将!江帮办在彼处,上下熟悉,军民信服,倭寇亦有所忌惮。若骤然调离,恐人心浮动,给日人以可乘之机。还望制台三思。”
孟恩远紧接着发言,说话更为直接,但也注意着分寸:“制台大人,朱抚台所言极是。江荣廷守延吉,确是一把好手。不过……”他话锋一转,“这编练新式陆军,不同于管理巡防营,更不同于边镇戍守。新军讲究的是步炮协同、后勤辎重、近代参谋作业,这些都是西洋、东洋的学问,需受过正规军事教育、通晓新式操典战术者方能胜任。江荣廷虽勇,毕竟……行伍出身,于新军规制恐是陌生。让其骤然出任协统,负责编练之事,只怕……力有未逮,反而耽误了新军成军之大事。”
他顿了顿,又抛出了自己属意的人选:“卑职以为,高凤城(北洋系军官,随孟恩远同来吉林)曾入北洋武备学堂,于新军编练颇有心得,资历、能力皆足以服众,由他出任协统,更为稳妥。况且,第一协驻防省城,关系核心安危,责任重大,确需一位经验、学识俱佳之将官统领。”
朱家宝和孟恩远,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他们反对的理由冠冕堂皇,处处以“大局”、“国防”、“专业”为重,丝毫未提个人私心。
但徐世昌何等人也,岂能不知他们心底的盘算?江荣廷在延吉,天高皇帝远,虽截留税款,但毕竟威胁不到他们在吉林的核心权力。若将其调入吉林,担任手握实权的协统,以其能力和手段,加之自己的赏识,用不了多久,就可能成为与他们分庭抗礼的强劲对手,这是朱、孟二人绝不愿看到的。他们就是要将江荣廷这头猛虎,牢牢按在延吉那个笼子里,同时扶植自己人掌握新军。
徐世昌听着两人的陈述,面色平静,心中却是一阵权衡。他欣赏江荣廷的才干,想要提拔他。但朱家宝和孟恩远是他的嫡系,掌管着吉林的军政实权,他们的意见和顾虑,他不能完全无视。强行推动,固然可以,但必然导致吉林高层内部失和,不利于新军编练和全局稳定。况且,孟恩远推荐的高凤城,确系北洋出身,也算“自己人”。
“嗯……朱抚台、孟督办所言,不无道理。”徐世昌缓缓开口,选择了维持内部平衡,“延吉事关重大,临阵换将确需慎重。荣廷于新式军事,亦需时间熟悉。高凤城……亦是可靠人选。此事……容本督再斟酌。新军编练,头绪万千,协统人选,确需通盘考量,务求稳妥。”
见徐世昌态度松动,未再坚持,朱家宝和孟恩远心中暗喜,知道他们的劝阻起了作用,连忙躬身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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