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奶奶临终前塞给我一件旗袍:“穿上它,你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当她是糊涂了,直到深夜加班回家,电梯镜子里映出我背后站着个穿嫁衣的女人。
而那件旗袍开始自己修改尺寸,每晚缩紧一寸,像是要勒进我的骨头里。
裁缝铺老板见到旗袍面色大变:“这是民国‘借衣还魂’的阴绣,穿满七七四十九天,你会变成原主人复活的容器。”
可旗袍的原主人——百年前惨死的歌女,正夜夜在我梦里哭泣:“我不是自杀,是有人把我缝进了这件旗袍……”
正文
奶奶咽气前,手指像干枯的藤蔓,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浑浊的眼珠盯着我,几乎要凸出来,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从枕下摸出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包袱,硬塞进我怀里。油布泛着年深日久的黄褐色,触手阴凉滑腻,像蛇皮。
“阿瑶……穿上……只有你能穿……”她喉咙里嗬嗬作响,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穿上它……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
话没说完,那口气就散了。眼睛却没合上,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我,或者,看着我怀里的包袱。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死亡特有的滞重气息,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旁边病床的监护仪规律地滴答着,更衬得这一角死寂。
奶奶是老了,糊涂了,最后的日子总说明话。我这么告诉自己,用力掰开她冰冷僵硬的手指,将那个油布包袱匆匆塞进随身的大挎包。心里有点发毛,更多的是荒谬和疲惫。处理完后事,回到城里租住的公寓,那个包袱被我随手扔在了衣柜最底层,很快就被琐碎忙碌的生活淹没,忘了。
直到一个多月后,公司赶个急项目,连着加了一周的班。那天晚上离开写字楼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地铁早就停了,打车软件排队排到两百多号。初冬的夜风刮在脸上,像冰冷的砂纸。我裹紧外套,决定走两条街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夜间公交。
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车飞快驶过,尾灯拉出鬼魅似的红痕。路灯把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个沉默又扭曲的追随者。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着背后有另一个极轻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回头,只有被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街道和摇晃的树影。
心里发慌,脚步不由得加快。拐进租住的老小区,那几栋灰扑扑的塔楼在夜色里像巨大的墓碑。我们那栋楼的电梯是老式的,运行起来哐当哐当响,轿厢里的灯光永远是惨白惨白的,照着四壁斑驳的金属和一面模糊不清的长条镜子。
我快步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按下楼层。电梯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轿厢开始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我松了口气,靠着冰凉的厢壁,疲惫地闭上眼。
就在眼皮合拢的刹那,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我倏地睁开眼。
惨白的灯光下,面前那面模糊的镜子里,映出我苍白困倦的脸。而在我的身后,肩膀侧后方,模模糊糊的,多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不是错觉。
那轮廓穿着一身红。不是现代服装的样式,更像是……旧式宽大的袖摆,深红的底色,上面似乎有繁复的暗纹,在模糊的镜面里像凝固的血痂。头发梳着髻,插着簪。没有脸,或者说,镜面太模糊,根本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团更深的暗影。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了,四肢僵硬,连呼吸都停滞。电梯哐当一声,停在了我住的楼层。门开了,走廊里声控灯应声亮起,投进一片暖黄的光。
我猛地回头。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电梯冰冷的金属壁。
再扭头看镜子,里面也只有我一个,惊魂未定,眼神惊恐。
是加班太累眼花了?还是奶奶临终的话成了心理暗示?
我几乎是逃出电梯的,钥匙对了好几次才捅进锁孔,进门后立刻反锁,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那一晚我没敢关灯,开着电视直到天色发白。第二天请假在家,昏昏沉沉补觉,却总在半梦半醒间,觉得床边站着个红影。惊醒,又是一身冷汗。
惊惧之下,莫名的,我想起了衣柜底层那个油布包袱。
鬼使神差地,我把它翻了出来。油布解开,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件旗袍。
展开的瞬间,我愣了一下。并不是想象中那种陈旧腐败的模样。料子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深紫色,近乎黑,但在光线下又会流转出一种幽暗的、类似凝固血液的绛红光泽。触手冰凉柔滑,不像丝绸,也不像缎子,是一种从未接触过的织物手感。旗袍是旧式连肩短袖,高领,盘扣用的是同色料子,扣襻盘成精致的如意纹。通身没有任何绣花,但那股浓重的、陈旧的色彩本身,就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最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的是尺寸。我比划了一下,腰身、肩宽、衣长……竟然像是比着我的身材做的,一分不差。可奶奶卧病多年,早已不拿针线,这旗袍,绝不是她近年做的。
奶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穿上它……就能看见……”
镜子里的红影……和这件旗袍有关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与其日夜被未知的恐惧折磨,不如……
我脱掉居家服,换上了那件旗袍。
异常的合身。简直像第二层皮肤,妥帖地包裹着身体曲线。但那种冰凉感并未因体温而缓解,反而更清晰地透过皮肤渗进来。站在穿衣镜前,深紫近黑的颜色衬得我脸色发青。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惶惑,被这过分合身又过分诡异的衣服衬得有些陌生。看了半天,镜子里除了我和我背后卧室寻常的景象,什么多余的都没有。
没有红影。
我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一股自嘲。真是自己吓自己。大概就是件奶奶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旧衣服,尺寸巧合罢了。至于昨晚电梯里,绝对是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觉。
我这么想着,心情稍微平复,便想把旗袍换下来。手指刚搭上颈侧那颗盘扣,动作却顿住了。
扣子……扣得有点紧。记得穿上时,领口虽高,但并无束缚感。现在却觉得颈项被柔滑的料子贴着,微微发紧。
是我记错了?还是因为心理作用?
我解开盘扣,脱下旗袍,仔细挂回衣柜。没再把它塞进油布,就挂在常穿的衣服旁边,像个沉默的、来历不明的室友。
日子似乎恢复了正常。加班依旧,忙碌依旧。只是从那晚起,我再也不敢在深夜独自乘电梯,宁愿爬十五层楼梯。楼梯间感应灯时好时坏,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每一次拐弯,都怕撞见什么。
旗袍就那么挂着,我偶尔瞥见,心里会掠过一丝异样,但再没动过穿它的念头。
直到周五晚上,几个同事聚餐,喝了点酒。回到小区时,又快十二点了。看着那黑洞洞的电梯门,我咬了咬牙,实在没勇气再爬十五楼,酒意也壮了几分胆。进了电梯,我死死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不敢看镜子。
“叮。”
电梯门开了。我快步走出去,声控灯亮起。就在灯光亮起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电梯镜子里,飞快地掠过一抹红色。
我僵在走廊里,血液再次冻结。慢慢,慢慢地转过头。
电梯门正在缓缓合拢。透过越来越窄的门缝,我看到轿厢里惨白的灯光,和那面模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空荡荡的轿厢。
没有人。
也没有红影。
我逃也似地冲进家门,反锁,背靠着门板,酒全醒了。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一定是又眼花了。一定是。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打开衣柜,想拿睡衣洗澡。目光扫过那件旗袍时,定住了。
它依旧挂在原处,深紫近黑,幽暗无声。
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我凑近了些,仔细看。衣领、肩线、腰身……忽然发现,腰身那里,似乎……比记忆里收拢了一点?我清楚记得挂上去时,它是完全顺着衣架弧度的,现在侧面的布料,却有了一个细微的、向内的折痕。
我把它取下来,摊在床上。找到软尺,量了量腰围。
数字让我脊背发凉。
比上次我穿上身时,窄了差不多一寸。
绝不可能。这种料子,难道还会缩水?可它摸上去干爽冰凉,毫无浸湿的痕迹。就算是缩水,哪有只缩腰身,其他地方毫厘不变的道理?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它在自己改尺寸。
不,这太荒唐了!我用力摇头,想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大概是我上次记错了尺寸,或者尺量得不准。对,一定是这样。
我心神不宁地洗了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仿佛有冰冷的绸缎贴着皮肤,一点点缠紧。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却坠入了梦境。
不是往常纷乱的梦。画面异常清晰。我看不见自己,视野像是漂浮着。眼前是一间老旧的屋子,像是阁楼,瓦缝间漏下惨淡的天光。屋里堆着杂物,灰尘在光柱里飞舞。中间有个人。
一个女人,背对着我,穿着一身红。不是旗袍,是旧式的嫁衣,宽袍大袖,但破破烂烂,沾满污渍。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传来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那哭声不大,却充满了绝望和冤屈,钻进耳朵里,让人心口都跟着发颤。
我想走近些,却动不了。想看清她的脸,她的头始终低着。
只有那哭声,呜呜咽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凄楚。
“……我不是……我不是自己死的……”
“……是他……把我……缝进去了……”
“……好冷……好紧……透不过气……”
断断续续的词语,混合在哭声里,听不真切。但“缝进去”几个字,却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意识。
“缝进哪里?”我在梦里焦急地问,却发不出声音。
那红衣女子似乎听到了,哭泣声停了一瞬。她极其缓慢地,开始转过身来……
就在我要看清她面容的刹那,一阵刺骨的寒意猛地把我从梦中拽醒!
我大叫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窗外天刚蒙蒙亮,屋子里一片死寂。
是梦。只是个噩梦。
我喘息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衣柜。衣柜门关着。
可是……梦里的哭声,那句“缝进去了”,还有转身的瞬间……都真实得可怕。那寒意,此刻仿佛还残留在我皮肤上。
白天我魂不守舍,工作频频出错。下班后,我鬼使神差地没有回家,而是在老城区那些弯弯绕绕的巷子里乱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几乎被遗忘的旧街,两边多是些经营不善、苟延残喘的老店铺。暮色渐沉,一家门面窄小、招牌歪斜的裁缝铺亮起一盏昏黄的灯。
“老陈缝纫”四个字褪色得厉害。玻璃橱窗里堆着陈旧的布料和一个人体模型,模型身上套着件半成品的中山装。
我几乎没经过思考,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
门内空间逼仄,充斥着布料纤维、灰尘和旧机器润滑油混合的气味。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伏在一台老式缝纫机前,就着灯光吃力地绱着一条裤边。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眯着眼看向我。
“姑娘,改衣服还是做衣服?”他的声音沙哑。
我没说话,从随身的大帆布包里,掏出了那件深紫近黑的旗袍,慢慢摊开在堆满布头的裁剪台上。
昏黄的灯光落在旗袍上,那幽暗的绛红光泽仿佛活了过来,在滑腻的料子上无声流淌。
老陈师傅的目光落到旗袍上,先是随意一瞥,随即定住了。他脸上的皱纹像是瞬间被冻结,老花镜后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收缩。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货架上,哐当一声响,几个线轴滚落在地。
他死死盯着那件旗袍,手指颤抖着抬起来,指着我,又指向旗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好半天才挤出破碎的音节:“这……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的反应让我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几乎要断裂。“我奶奶留下的。师傅,这旗袍……有什么问题吗?”
老陈师傅的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哆嗦着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旗袍的料子看,尤其仔细地查看领口、袖缘、下摆的边缘内侧。看了半晌,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上惊恐之色更浓。
“姑……姑娘……”他声音抖得厉害,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你快……快把这衣服脱下来!不,烧掉!赶紧烧掉!碰都不要碰!”
“为什么?”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老陈师傅喘了几口粗气,似乎想压低声音,却因为恐惧而控制不住音量:“这……这不是人穿的衣服!这是‘阴绣’!是‘借衣还魂’的邪物!”
“阴绣?借衣还魂?”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看这料子!”老陈师傅指着旗袍,手指不敢真正碰触,“看着没绣花是不是?不对!这颜色……这颜色就是‘绣’出来的!用……用特殊的东西染的,掺了……掺了……”他咽了口唾沫,难以启齿,“掺了死人的血和头发灰!在特殊时辰,用养在坟头阴地的‘鬼丝’一点点织成、染成!这叫‘以血为彩,以魂为线’!根本不是阳间的工艺!”
他喘了口气,继续急促地说,仿佛不说快点,那衣服就会跳起来伤人:“‘借衣还魂’是过去……大概是民国时候,一些旁门左道搞出来的邪术!给横死、冤死、心中有滔天怨气的人用的!把这‘阴绣’的衣服,照着那死人生前的尺寸做——不,是‘魂’的尺寸!然后,找一个八字相合、气血相适的活人穿上……”
他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我:“这衣服,是不是你自己量的尺寸特别合身?是不是穿上就脱不下来,或者,脱下来发现它自己会变?”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
老陈师傅一拍大腿,声音带了哭腔:“那就对了!它在‘认主’!在‘贴骨’!它会一天天,自己修改尺寸,越来越紧,越来越贴你的身子!不是布料缩水,是那‘东西’……那原主的魂,在往你身子里钻,在把你往她的形貌里勒!”
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扶住了冰冷的裁剪台边缘。“穿……穿满了会怎么样?”
“穿满七七四十九天!”老陈师傅压着嗓子,却尖利得像夜枭,“你的三魂七魄就被它压住、挤出去了!你这身皮囊,就成了那原主冤魂复活的‘容器’!到时候,活的是你,还是她,可就说不清了!看你这样子,穿了多少天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仔细回想第一次穿上它到现在……“大……大概六七天?”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老陈师傅急促地说,“快!回去就脱下来,千万别再穿!用桃木枝挑着,找没人、阳气弱的十字路口,子时的时候,连着油布一起烧掉!烧的时候背过身去,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千万别回头!烧完的灰,挖深坑埋了,上面撒上朱砂!”
我抱着旗袍,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踉踉跄跄地冲出裁缝铺。老陈师傅在后面喊了句什么,我没听清,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回到公寓,我反锁了所有门窗,拉紧了窗帘。我把旗袍扔在客厅地板上,远远地看着它。在日光灯下,它依然幽暗,那深紫绛红的光泽仿佛有生命,在静静地流淌,等待着。
我不敢再用软尺量,但肉眼都能看出,腰身处比我早上挂起来时,又收紧了些许。领口似乎也高了一点,盘扣的位置有了细微的变化。
它在动。它在改。它像一条冰冷的、无声的蛇,缓缓缠紧它的猎物。
老陈师傅的话在我脑子里轰鸣:“横死、冤死、心中有滔天怨气……”
梦里那红衣女子的哭泣声,仿佛又响在耳边:“我不是自己死的……是他把我缝进去了……”
缝进去了……
缝进哪里?
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联想,无法控制地浮现。
难道……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地板上那件旗袍上。
难道那梦里的女人,不是被缝进了嫁衣。
而是被缝进了……
这件旗袍里?!
“啊——!!!”
一声凄厉的、无法抑制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在死寂的公寓里尖锐地回荡。
窗外,夜色如墨,沉沉压下。那件名为“旗袍”的囚笼,正一寸寸,为我量身打造。而四十九天的倒计时,已经冰冷地开启。
本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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