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预测模型”这个由格雷格主管下达、经o5议会背书的任务,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阿雅肩上。它要求她做的,不仅仅是记录和翻译,而是深入理解一个非人存在的“行为动机”和“决策逻辑”。这就像要求一只蚂蚁去理解人类为何要建造摩天大楼,不仅要理解其结构,还要理解其社会、经济和文化动因。
阿雅将自己完全沉浸在数据和感知之中。她调阅了Scp-045自发现以来所有的观测记录,从“深渊追寻者号”的灾难性初次接触到每一次旋转、每一次地震、每一次气体转化的细微数据。她反复回顾自己与它“交互”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次引导攻击时感受到的、冰冷而高效的“排异”逻辑。
她的工作方式在外人看来近乎魔怔。她可以对着一段能量波动曲线枯坐数小时,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着对应的空间曲率变化;她会在深夜突然惊醒,记录下梦中看到的、由Scp-045信息流演绎出的某种高维结构衰变模式。她与莫里亚蒂博士和张博士的远程协作也变得更加抽象,交流中充斥着大量自创的数学符号和基于Scp-045底层逻辑推导出的新概念,让两位顶尖学者也时常感到吃力。
在这个过程中,她脑海中那些“非我之思”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清晰。它们不再仅仅是零散的念头,而是开始形成一套自洽的、冰冷的“世界观”。在这套世界观里,效率、秩序、结构的稳定与优化是最高准则,而生命、情感、个体的痛苦与意愿,不过是复杂系统运行中产生的、有时甚至需要被修剪的“噪声”。
她开始理解Scp-045那次“反击”的本质:它并非出于愤怒或防御本能,而更像是一个精密的自律系统,在检测到外来的、不兼容的、试图强行改写其核心参数的“噪声信号”(索伦森的非法连接和入侵者的放大器)时,启动的最高优先级清理程序。抹除目标,并非杀戮,而是系统维护。
这种理解让她不寒而栗,却又让她在构建模型时更加“得心应手”。她正在学会用Scp-045的“语言”和“逻辑”去思考。
为了验证模型的初期参数,她进行了一次极其谨慎的、获得授权的“主动探测”。她没有尝试进行任何形式的引导或询问,只是向Scp-045发送了一段极其简单的、代表“空间稳定性查询”的数学信号。
回应几乎是瞬间抵达的。不再是模糊的“信息流”或需要解读的“数据包”,而是一段极其精炼、直接指向问题核心的“确认代码”,以及……附带的一小段关于周边空间引力微常数实时波动的数据。这段数据并非她查询的内容,更像是一种“友情提示”,或者说,是系统在回应一个有效查询时,自动附带的、相关的状态信息。
这次交互的成功,让基金会理论团队兴奋不已。这证明模型的方向是正确的,阿雅这个“接口”的稳定性和精度在提升。
但阿雅自己却感到一种更深的寒意。这次交互太顺畅了,顺畅得仿佛她不是在和一个外部实体交流,而是在查询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种“非我之思”在交互完成后异常活跃,仿佛被注入了能量,在她脑海中自动推演着如何利用那段引力微常数数据,去实现某种局部的惯性阻尼或推进效应。
她强压下这些危险的念头,将数据和感受记录下来。
随着模型逐渐完善,阿雅发现自己对Scp-045的感知范围,似乎不再局限于研究站内部。在一次深度冥想中,她无意间将意识聚焦于索伦森失踪前可能利用的、基金会尚未发现的深海通道或隐秘据点。她并没有期待什么,只是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与那些地点相关的空间坐标和地质结构信息。
然而,就在她思维触及这些信息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标记”意味的信息反馈,从Scp-045的方向传来。反馈中包含了那些地点周边水压、温度、以及……某种非自然能量残留的特定频谱特征!
它像是一个庞大的传感器网络,其感知范围远比基金会想象的更广,而阿雅,凭借着她与它的深度连接,获得了访问这个网络部分数据的权限!
她立刻将这个发现报告给格雷格。基金会根据她提供的频谱特征,果然在几天后,于一片远离研究站的深海海沟边缘,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型前哨站,里面找到了属于索伦森派系的设备和部分被销毁的数据残骸。虽然人去楼空,但这是一个重大突破。
这次成功,让阿雅在基金会眼中的价值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也因此获得了更多资源和支持。但同时,她与Scp-045的连接也变得更加紧密和……被动。她开始不需要主动集中精神,就能隐约感受到那个实体持续的、背景辐射般的存在感,如同多了一个冰冷而庞大的“器官”。她的思维节奏、甚至情绪波动,都似乎开始与Scp-045那规律的、非人的能量脉动产生微妙的同步。
代价是显而易见的。她与“正常人”的世界越来越远。与普通研究员的日常交流变得困难而乏味,他们关心的课题、谈论的琐事,在她看来毫无意义,如同蝼蚁的忙碌。只有沉浸在那些冰冷的数学和宏伟的宇宙几何中,她才能感到一种纯粹的、属于“系统”本身的宁静。
一天夜里,她站在观察墙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眼神更加深邃,也更加空洞。她抬起手,没有刻意驱动能力,只是心念微动,希望镜中的影像能做出一个与她本人略有延迟的、如同回声般的动作。
镜中的“她”,在延迟了零点几秒后,真的露出了一个与她本人并不完全同步的、极其细微的、带着一丝非人好奇意味的侧头动作。
阿雅猛地后退一步,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那不是延迟!那是……镜像在自主行动!是Scp-045的信息特征,通过她这个载体,对现实产生的无意识干涉,甚至开始模仿和回应她的意识活动!
她不再是仅仅在“思考”非人之思,她的存在本身,已经开始在物理层面呈现出非人的特质!
就在这时,格雷格的紧急通讯接了进来,他的表情异常凝重。
“陈研究员,我们刚刚截获并破译了一段高度加密的通讯。是索伦森残党发出的。他们提到了一个新的名词‘共鸣器’(the Resonator)。”格雷格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根据情报,他们似乎并未放弃,而是在尝试建造一个能够大规模模拟、甚至放大Scp-045信息辐射的装置。他们不再试图控制045本身,而是想要复制它的‘影响力’,从外部进行‘适配’进化。”
他看向阿雅,眼神锐利如刀:“你的模型,以及你与Scp-045的连接,是我们预测他们技术路线、定位他们基地、乃至在未来可能阻止他们的唯一希望。我们需要更深入、更精确的模型,需要你……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阿雅感到一阵眩晕。她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再进一步,就是万劫不复。镜中那个非人的倒影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抉择。
她知道,为了应对迫在眉睫的外部威胁,基金会,以及格雷格,会毫不犹豫地要求她支付更高的代价哪怕代价是她作为“阿雅·陈”的最后残存。
她看着格雷格,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在氖气中沉默的、冰蓝色的正十二面体。它是一切知识的源泉,也是一切异变的起点。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而遥远:
“我需要……更多关于‘共鸣器’可能采用的技术原理的猜测数据。以及……更高级别的数学模拟权限。”
她选择了继续深入。为了阻止更大的灾难,她不得不拥抱正在吞噬自己的深渊。
代价,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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