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灵儿分别后,天地间,便只剩下秦渊一人。
他没有再刻意维持那种近乎自虐的苦行。
脚步不疾不徐,如山间游云,似林中闲鹤。
自出关以来,历经天都倾覆,皇朝崩灭,又于北境罪渊净化百万亡魂,了结窃国因果。
桩桩件件,皆是足以动摇一方天地的大事。
这些经历,连同其中蕴含的磅礴罪业、功德、因果,都化作最精纯的养料,被他那名为“谷心”的本源道则缓缓吸收,消化。
他行于阡陌。
看农人将锄头深掘入泥土,黝黑的脊背在烈日下渗出油亮的汗珠,脸上交织着对丰收的期盼与对天时的敬畏。
他走过古道。
看商队的车轮在黄土路上碾出深深的辙痕,领头的汉子为了一袋碎银,与关卡的守卫磨破了嘴皮,眼中的精明与疲惫揉作一团。
他立于山巅。
看晨曦刺破云海,看晚霞燃烧天际,看星辰轮转,亘古不变。
万事万物,红尘百态,在他眼中褪去了表象,显露出最本质的纹理。那是道的痕迹,是规则的演化。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通过追寻“北”字指引的行者。
整个天地,都已成为他修行的道场。
这一日。
秦渊行至东海之滨,一座名为“望海镇”的城镇。
还未见城,一股混杂着海盐咸腥与鱼获鲜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钻入鼻腔。
与内陆因战乱而生的萧条不同,此地背靠大海,呈现出一种野蛮而旺盛的生命力。
码头上,光着膀子的船工们喊着粗犷的号子,肌肉虬结的臂膀上青筋贲张,将一箱箱货物从船舱中扛出。
街道由湿滑的青石板铺就,商旅、武者、修士鱼龙混杂。佩刀的江湖客与身着道袍的练气士擦肩而过,操着不同口音的叫卖声、交谈声、车轮滚滚声,汇成一股喧嚣的热浪。
秦渊寻了一处临街的茶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个位置视野极好。
远眺,是码头千帆竞渡,白鸥点点的壮阔海景。
俯瞰,是楼下街道人来人往,喧嚣鼎沸的红尘画卷。
他点了一壶最寻常的粗茶。
伙计很快送上一个粗陶茶壶,两个土碗。
秦渊提起壶,琥珀色的茶水注入碗中,腾起淡淡的热气。
茶水入口苦涩,而后,一丝微弱的甘甜自舌根泛起,带着凡俗最质朴的烟火气。
他安静地喝着茶。
外界的一切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壁障隔开,无法侵扰他分毫。
他的心,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整个吵闹的世界,水面却不起半点涟漪。
“砰!”
一声暴响,打断了茶楼的嘈杂。
邻桌,一个满脸风霜,只剩一条手臂的壮汉,将手中的酒碗重重砸在桌上。
酒水四溅。
整个茶楼的谈话声都为之一滞,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他娘的!玄霜阁那帮杂碎,真是越来越不把人当人了!”
那壮汉双目赤红,仅存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嘶吼声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
同桌的几人脸色大变,慌忙去拉他。
“老张,小声点!小声点!这里人多眼杂,要是被玄霜阁的探子听了去……”
“听了去又如何!”
那名为老张的独臂船主一把甩开同伴的手,脖颈上青筋暴起。
“我张大海跑了一辈子船,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东海灵脉那片海域,自古就是无主之地,大家凭本事捞点东西,什么时候成了他玄霜阁的私产?”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哭腔。
“就因为我们的船靠近了他们画下的狗屁线,二话不说,直接出手!我那艘‘海龙号’……我攒了一辈子的家当啊!就这么沉了!”
“我船上三十多个弟兄,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啊!活下来的,不到十个!我这条胳膊,也是那时候断的!”
说到最后,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趴在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
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嚎啕大哭,在寂静下去的茶楼中,显得格外刺耳。
周围的议论声重新响起,但都刻意压低了音量,许多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感同身受的愤懑与无奈。
“唉,谁说不是呢。最近这几年,玄霜阁是越来越过分了。”
一个身形富态,常年跑海的商人压低声音,叹了口气。
“以前他们和碧海剑阁虽然也争,但还算守着点规矩,至少不会对我们这些凡人商船下死手。大家见了他们的旗,绕开走就是了。”
“现在倒好,行事越发狠辣。听说前阵子,碧海剑阁一个姓林的内门弟子,出来历练,就因为撞见了玄霜阁在海上做什么丑事,被他们围攻,差点死在海上。”
“没错没错,我也听说了!碧海剑阁那边都快气疯了,派了好几拨人去海上找场子,双方已经打过好几场,都见了血,死了不少人。”
另一人接过话头,神色紧张。
“这东海,怕是太平不了多久了……”
“碧海剑阁虽强,但玄霜阁这些年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天才,气焰嚣张得很。真要全面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
议论声,哭泣声,叹息声,在茶楼中交织成一曲凡尘的悲歌。
秦渊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任何停顿。
他静静地听着。
玄霜阁。
宗门典籍中,一个与碧海剑阁纠缠了数千年的名字。
他对此并无任何感触。
于他而言,所谓的宗门宿怨,与村童间的意气之争,并无本质区别。
只是……
他如今的身份,是碧海剑阁的弟子。
这便是因。
那么,迟早会结出相应的果。
茶楼里的喧嚣,渐渐被窗外传来的、一阵高过一阵的海浪声所取代。
秦渊喝完了杯中最后一滴茶水。
茶已凉。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碎银,五指微动,那枚银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桌面上。
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起身。
缓步走下楼梯。
与他擦肩而过的,是那个依旧在低声哭泣的独臂船主,是那些满面愁容的商旅,是这凡世间,最真切的悲欢离合。
秦渊走出了茶楼。
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卷起他青衫的衣角。
他抬起头,望向海天相接的尽头。
在那片凡人肉眼无法企及的远空,云海之上,灵雾缭绕,隐约可见一片片悬浮于空中的仙山琼阁,琉璃为瓦,白玉为阶,如海市蜃楼,如天上神国。
那里,便是他的宗门。
碧海剑阁。
他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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