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趴在地上，说出那句话后，四周骤然陷入死寂。空气仿佛凝滞，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薛明蕙倚着石台，手仍按在婚书残页上。当“婚礼”二字传入耳中，她心头猛然一揪，口中泛起血腥味。她没有擦拭，只是紧紧抿住嘴唇。
谢珩站在阵法之外，目光扫过地上的竹简，又落在北狄王身上。此人虽已败落，却仍在低语，似有未尽之言。谢珩忽然明白——这一战的目的，并非取他性命，而是逼他说出那句话。
“真正的婚礼，还没开始。”
他低头看向薛明蕙。她面色苍白，双目微阖，唯有手指死死攥着那张纸。他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你还撑得住吗？”
她未抬头，声音轻若游丝：“你记得第五世的事吗？”
“记得一些。”他顿了顿，“我被人下了药，醒来时已在喜堂。红烛高照，有人扶我行礼，可我看不清那人是谁。”
“我也去了那天的喜堂。”她缓缓开口，“我带着断玉簪，想当面问你一句话。可当我赶到时，门已紧闭。屋内传来合卺礼的声音。”
谢珩眉头微蹙。
“后来有人说，你亲手写了婚书，要娶崔家的女儿。”她望着他，“你真的写过吗？”
他摇头：“我没写过，连那婚书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两人一同看向那张染血的纸。
薛明蕙用拇指抹去干涸的血迹，指尖触到下面字痕时，忽然一顿。她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纸角。血顺着纹路渗入，沿着字缝流淌。
谢珩立刻俯身，从地上掬起一点水，轻轻洒在婚书上。
纸面渐湿，墨迹开始扭曲变形，如同被无形之手推回原形。新字缓缓浮现：
此婚书实为和离书，谢氏嫡子与崔氏女永不相见。
谢珩瞳孔骤缩。
纸页另一侧，浮现出一枚暗红色印章，形如狼头，边缘环绕细小文字。他认得这印——三年前北狄使臣呈递国书时，正是以此印封缄。
“是他改的。”薛明蕙低声说，“不是你写的婚书，是他们伪造的。目的不是让你娶别人，是要让我以为……你亲手休了我。”
谢珩盯着那行字，呼吸渐渐粗重。他忽而一笑，短促而冷。
“好计谋。”他说，“让我背负负心汉之名，也让你彻底死心。第五世我们未能相见，是因为根本没人想让我们见上面。”
他伸手探入右靴，抽出半截断裂的判官笔。笔尖早已不在，仅余锋刃寸许。他反手划过掌心，鲜血涌出。
他将血甩向空中。
血珠尚未落地，便悬停半空，自行排列成一幅画面：昏暗屋中，一人伏案书写。他穿着谢珩的衣裳，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握着他的手腕执笔写字。那手的袖口，露出半个狼头纹样。
画面一闪即逝。
谢珩望向石壁，抬手以断笔蘸血，在墙上写下四个大字：真正的陷阱，在第十世。
最后一笔落下，他手臂一软，单膝跪地。
薛明蕙望着那行血字，脑中仿佛有什么悄然松动。眼前景象忽地晃动——石台化作玻璃展柜，婚书成了陈列古卷，头顶星光变作白色的灯管。
一名穿制服的人走近：“女士，闭馆时间到了。”
她眨了眨眼，幻觉消散。她仍在石台上，手中紧握那张纸。
“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东西。”她喃喃道，“不是梦里，是在一个屋子里。很亮，很多人围着看。”
谢珩握住她的手：“你说的是哪里？”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那里没有刀剑，也没有血。只有光，照在纸上。”
谢珩未语，只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不管在哪，我都陪着你。”
他看着她掌心的血痕，又望向墙上的字——第十世……他们从未活过那一世。每一次轮回，都在第九世终结。可这一次，他们知道了真相。
也许，这次能改写结局。
北狄王躺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他听见了那句话，嘴角轻轻抽动，却未反驳。他知道，棋局一角已然揭开。
但他并不畏惧。
因为真正的布局，不在纸上，不在阵中，也不在这一世。
而在他们尚未记起的记忆深处。
薛明蕙忽然抬头，望向远方。她感到一股力量在拉扯她，不是身体，而是意识。她看见自己站在一座大厅中央，四周站满人，寂静无声，所有目光都落在她手中的物件上。
是这张婚书。
它被置于盒中，陈列于展台，下方标牌写着：公元二零二四年出土于长安东郊古墓群，编号m380，疑似唐代贵族离婚文书。
她张嘴欲言，却发不出声音。
谢珩察觉异样，立刻将她搂紧：“蕙儿？”
她转头看他，眼神有些失焦：“你说……我们现在在哪？”
“还在阵里。”他说，“八门金锁未散。”
“可我觉得……我们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谢珩没有回答。他感觉到地面不再震动，阵中光芒逐渐黯淡。八道人影愈发模糊，如同信号不良的画面。空中的血珠一颗颗坠落，触地无声。
青崖靠在石台另一侧，机关腿仍在冒烟，但他已无力起身。他仰望天空，原本繁星点点，如今只剩一道裂痕，宛如被刀割破的布匹。
薛明蕙将婚书贴在胸口，轻声说：“它不该在这里。”
“谁说的？”
“有人告诉我，这不是证据，是诱饵。”
谢珩看着她：“谁告诉你的？”
她没有回答。她的视线再次投向那道裂痕。她看见裂痕之后有一间屋子，墙上挂着钟，指针停在十二点整。一个男人站在桌前，正在签字。
她认得那个背影。
那是谢珩。
可他又不像此刻的谢珩。他穿着陌生的衣服，头发短而整齐，脸上无伤，也没有判官笔。
他签完字，转身望来。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薛明蕙猛地吸了一口气。
谢珩抱住她：“怎么了？”
她指向天空：“他看见我了。”
“谁？”
“另一个你。”
谢珩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混沌。但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他能感知到，某种东西正穿越时空，朝他们靠近。
不是敌人。
是记忆。
是他们遗失的那一部分。
他握紧她的手：“别怕。就算他在别的时候，别的地方，我也不会让他独自做决定。”
薛明蕙靠在他肩上，声音极轻：“可这一次，是我们一起看见的。”
谢珩点头：“那就一起走下去。”
他们都没有提离开的事。因为他们清楚，这里不是终点，也不是起点。
只是中途站。
婚书仍在她手中。
血字仍在墙上。
北狄王躺在地上，闭着眼，像睡着了。
可他的手指，悄悄动了一下。
指向地下深处。
那里埋着一块石碑，碑上只刻着一句话：第十世姻缘，以血为契，以魂为聘，永堕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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