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的手还在颤抖。她望着前方的展柜,里面的古画静静平躺着,边缘残破,色泽黯淡。唯有中央那块红斑刺得她眼睛生疼。
这幅画她并非初次相见。每逢月圆之夜咳醒,枕上总会出现相似的图案,仿佛有人在梦中一笔一划描给她看。
此刻它就在这里,被玻璃罩着,下方插着一块金属铭牌:残破《璇玑图》,出土于长安东郊古墓群m380,年代为唐代中期。
旁侧另有一行小字:疑似贵族女子遗物,与同坑出土婚书残页存有相同符号。
她喉头一紧,低头看向掌心——那张染血的纸仍在,边角泛黄卷曲,但“和离书”三字依旧清晰可辨。
头顶灯光忽而亮了几分,人群开始缓缓移动。有人从她身旁经过,低声交谈,语气如常,无人留意她惨白的脸色。
她想后退,双脚却像生了根。
当指尖触到展柜玻璃时,一股热意顺着手心传来,像是摸到了晒透的石面,又似碰上了将熄未熄的炭火。
她怔住了。
这不是幻觉。
她戴上工作人员递来的白手套,动作僵硬。再伸手时,热度非但未消,反而更盛。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就像幼时梦见御花园石桌那般真切。
图中央的红斑在灯光下显出细密纹路。她屏住呼吸,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绢帕。帕子已被血浸过多次,干了又湿,皱成一团。
她将帕子对准图上的痕迹。
严丝合缝,完全吻合。
耳边嗡然作响,胸口猛然一沉,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她咬牙撑住展台,才没倒下。
不能咳。绝不能在这里咳出来。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手探入贴身口袋,触到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
这是谢珩五年前给她的,半截玉簪头磨平后穿了绳。她一直随身携带。每次以血预知之后头痛欲裂,只要将它按在额上,便能稍稍缓解。
她未及多想,抬手便将玉佩贴在玻璃上。
“砰——”
整块防弹玻璃轰然炸裂,碎片四溅落地,却无声无息。周围人脚步微顿,朝这边瞥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警报未响,红灯未闪。唯独展柜上方的射灯骤然聚焦于那幅图卷。原本灰暗的线条泛起微光,如同浸水般缓缓流动。
她呆立原地。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大理石地面上。
她没有回头。
那人走到展柜另一侧,弯腰查看破裂的玻璃,伸手轻触图卷边缘。手指修长,指甲整齐,袖口露出一截银色腕表。
他站直身体,望向她。
“这位女士,你似乎对我的藏品格外感兴趣?”
她终于抬头。
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短发利落,眉目分明。他静立不动,肩背放松,但她认得那种步态——左脚落地稍重,右肩微沉,是常年持械之人才有的习惯。
他的右手拇指正轻轻摩挲袖口布料。
这个动作,她见过太多次。
她开口,声音沙哑:“这就是……你一直在守护的东西。”
他既未否认,也未承认,只是凝视着她,眼底深处似有波澜掠过。
展厅外广播响起,提示闭馆还剩十分钟。清洁车推过走廊,轮子发出细微声响。
体内那股熟悉的痛楚再度袭来,自肋下攀升,逼得她几乎弯腰。她攥紧玉佩,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察觉异样,目光落在她握着玉佩的手上,停顿数秒。
“你拿着的那个,”他说,“并非展品。”
她摇头:“是你给我的。”
他一顿,眼神微变。
远处监控屏幕忽地一闪,所有摄像头画面同时定格在展柜位置。几秒后恢复如常,无人察觉异常。
她盯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他未答,而是从内袋取出一张照片,递至她面前。
照片泛黄,边角磨损。画面是一座古墓内部,泥墙上刻着巨大的图案,正是《璇玑图》。一名身着汉服的女子背对镜头立于图前,手中握着一块玉。
那身形,那姿态,分明就是她自己。
她手指一颤,险些将照片掉落。
“这张照片,”他道,“摄于三年前。那天我第一次见你。你走入墓室,一句话未说,径直走向那面墙。我举起相机时,你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顿了顿。
“然后你就消失了。连同那块玉一起。”
她喘不过气。
记忆裂开一道缝隙,陌生画面汹涌而入:泥土的气息,摇曳的烛火,铁锹掘土的声音,还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薛小姐!别进去!”
这些事她从未经历过,却又记得如此清晰。
她死死盯着他:“你说的是哪一年?”
“二零二一年。”他答,“你在m380号墓发现《璇玑图》原件,三天后失踪。官方称塌方事故,但我知道不是。”
她摇头:“不可能……我没去过那里。”
“你去了。”他声音低了几分,“而且你不只一次。”
她猛地抬头。
他看着她,眼神不再冷漠:“每一次,你都带着咳血的帕子,站在图前。每一次,你都想改写结局。”
她嘴唇发白。
体内的疼痛愈发剧烈,仿佛有东西在拉扯她的骨头。她靠住墙壁,指尖渗出血丝,滴落在照片上,正落在那个背影的心口。
血迹扩散,缓缓融入图纹之中。
展柜中的《璇玑图》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看见了,瞳孔骤缩。
她抬起脸,眼中布满血丝:“你说得对。我不是第一次来。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你。”
他上前一步,欲扶她,又停下。
“那你记得多少?”他问。
她苦笑:“我记得我快死了。每用一次血纹,折十年寿。我已经用了七次。”
他沉默。
她望着他:“你呢?第五世的喜堂,第六世的边关,第七世的毒宴……还有第八世,你在雪地里背我走了十里,因为我走不动了。”
他呼吸一滞。
她继续道:“第九世,我们在轮回阵拼到最后。你说要陪我走下去。你还记得吗?”
他凝视她良久,终于开口:“我记得。”
她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几乎跌倒。他立刻上前扶住她手臂,掌心温热。
她抬头看他:“那我们现在在哪?”
“博物馆。”他说,“长安市历史文物陈列馆。今天是二零二四年四月十五日,晚上六点五十八分。”
她点头,像是在确认时间。
随后,她慢慢从怀中取出那张婚书残页,递到他面前。
“那你看看这个。”她说,“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接过纸页,扫了一眼,眉头微蹙。
纸上写着:此婚书实为和离书,谢氏嫡子与崔氏女永不相见。
他翻至背面,见到那枚狼头印章时,手指猛然收紧。
“这个印……”他低声说,“我在北狄使团档案里见过。”
她看着他:“所以你也开始想起来了。”
他未语,小心将纸折好,放回她手中。
远处钟声响起,提示闭馆时间已到。大厅灯光一排排熄灭,唯余展柜周围一圈仍亮着。
她倚着墙喘息,额头满是冷汗。
他知道她在强撑。
“你还能站稳吗?”他问。
她点头:“只要你不丢下我。”
他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额前湿透的碎发轻轻拨至耳后。动作轻柔,却极为熟稔。
“我没丢下过你。”他说,“九世都没有。”
她刚想开口,胸口猛地一紧,一口血涌上喉头。她咬牙咽下,嘴角仍渗出一丝殷红。
他立刻察觉,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口中。
“先压住。”他说。
她含着药,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展柜中的《璇玑图》再次震动,这一次更为剧烈。图中央的血斑开始发烫,热量透过玻璃传至地面,整个展区微微震颤。
天花板上的灯管闪了两下,一根熄灭。
他抬头看了一眼,复又望向她:“它认出你了。”
她点头,伸手欲触那幅图,却被他一把拉住。
“别急。”他说,“这次我们活着进来,就要活着出去。”
她看着他:“可第十世……我们从未活过。”
他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那就从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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