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七日,旧尘山谷落了今年第一场薄雪。
细雪如盐,簌簌飘了一夜,清晨时分,宫门屋檐上已覆了层浅白。火麟飞从客院出来时,呵出的气在冷空中凝成白雾。他今天穿了身暗红色的棉袍,外罩同色斗篷,红发束在脑后,在素白的雪景中格外醒目。
“麟飞少爷,这么早出门?”洒扫的仆役恭敬行礼。
“去商宫。”火麟飞笑着应了声,脚步轻快地穿过回廊。他手里拿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张连夜画好的图纸——暴雨梨花针用了几天,他又发现了几个可以改进的小细节,准备找宫紫商商量。
商宫在宫门东南角,与徵宫的清冷寂静不同,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锯木声,还有宫紫商清脆的指挥声。
“不对不对!这个齿轮齿距太大了,啮合不严!重做!”
“这铁坯烧得不够透,淬火会裂!”
“哎呀让开让开,我自己来!”
火麟飞掀开厚厚的棉帘进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商宫的锻造工坊里炉火熊熊,几个铁匠正在忙碌,宫紫商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短打,头发用布巾包着,脸上沾着煤灰,正叉腰训一个年轻学徒。
“紫商姐姐。”火麟飞叫了一声。
宫紫商回头,看见是他,眼睛一亮:“麟飞弟弟!你怎么来了?快过来快过来!”
她挥退学徒,拉着火麟飞往里面走。工坊很大,分几个区域:锻造区炉火最旺,摆放着大小铁砧和各式锤具;装配区桌子上散落着各种零件和工具;设计区则堆满了图纸、模型,还有几个半成品的机关装置。
“我正想找你呢!”宫紫商从桌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盘,献宝似的递给火麟飞,“看,暴雨梨花针的改良版!我把机簧又优化了,现在发射力道更均匀,针的散布面能控制在两尺内,更集中!”
火麟飞接过细看。那圆盘是针筒的改进型,内部结构更精密,导针槽做了倾斜设计,确保针射出时呈锥形扩散,而非平面扇形。
“妙啊!”他由衷赞叹,“这样中近距离威力更大。紫商姐姐,你真是天才!”
宫紫商被夸得眉开眼笑,但嘴上谦虚:“哪里哪里,是你点子好。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火麟飞从布包里掏出图纸,摊在桌上:“我又想了几个改进。你看,针筒的装填方式可以再优化,做成这种卡扣式,一按一旋就能锁定,比现在这个螺纹的更快。还有腰带,可以加个快速释放机关,遇险时一扯,整条腰带脱落,但针筒会自动弹出到手边……”
他一边说一边在图纸上比划,宫紫商凑近了看,眼睛越来越亮。
“这个好!这个卡扣设计妙!还有这个快速释放——麟飞弟弟,你这脑子怎么长的?这么多奇思妙想!”
火麟飞挠头笑:“我也不知道,就是……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可能我以前就喜欢琢磨这些。”
宫紫商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麟飞,你老家到底是哪儿的?你这身功夫,这机关术的见识,可不像普通人家能教出来的。”
火麟飞笑容淡了些,琥珀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茫然:“我不记得了。醒来就在旧尘山谷附近,之前的事……模模糊糊的,只记得些片段。”
宫紫商见他神色,忙摆手:“没事没事,不想了。管你以前是谁,现在你是我弟弟,是宫门表少爷,这就够了!”
她用力拍火麟飞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走走走,姐姐带你看看我新搞的玩意儿!”
她拉着火麟飞往工坊深处走,来到一个用布帘隔开的小隔间。掀开帘子,里面像个小型“发明展览馆”——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会自己走路的木头小狗,能报时的水漏钟,甚至还有一个用铜管和皮囊做的简易“风扇”。
“这些都是我平时做着玩的。”宫紫商有些不好意思,“宫门规矩多,整天不是练武就是处理事务,闷死了。我就偷偷搞这些,解闷。”
火麟飞却看得两眼放光。他走到架子前,拿起那个木头小狗。小狗做得粗糙,但关节灵活,肚子里有机簧,上紧发条后真的能迈腿走路,虽然走得歪歪扭扭。
“这个好玩!”他兴奋地说,“如果能做得更精致,加上装饰,肯定很多人喜欢!”
“喜欢有什么用。”宫紫商撇嘴,“我爹——前商宫宫主,都说我不务正业。说商宫负责宫门物资锻造,应该研究兵器铠甲,不是这些‘奇淫巧技’。”
她说这话时,脸上难得露出些落寞。
火麟飞放下小狗,看着宫紫商,忽然笑了。
“紫商姐姐,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他认真说,“兵器铠甲固然重要,但这些‘奇淫巧技’……不对,这些‘创新发明’,同样重要。你看暴雨梨花针,不就是机关术和兵器的结合吗?没有你那些齿轮、机簧的知识,我光有点子也做不出来。”
他环顾这个小隔间,目光扫过那些发明:“而且,谁说这些东西没用了?这个能报时的钟,可以让护卫换岗更准时。这个风扇,夏天放在药房里,能帮助药材通风。就连这个木头小狗——”
他拿起小狗,眼睛亮晶晶的:“如果做大点,做成能负重行走的木牛流马,是不是能帮宫门运输物资?省时省力。”
宫紫商愣住了。
她看着火麟飞,看着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毫无保留的欣赏和兴奋,忽然鼻子一酸。
这么多年,她在宫门,在商宫,听到的都是“胡闹”“不像话”“女子就该安分”。就连最疼她的宫子羽,虽然不拦着她捣鼓,但也只是纵容,从不觉得这些东西真有价值。
可火麟飞不一样。
他是真的懂,真的觉得这些有意思,真的相信……她做的东西有用。
“麟飞弟弟……”宫紫商声音有些哑。
火麟飞却已经沉浸在新想法里了。他放下小狗,抓起炭笔和纸,刷刷刷开始画:“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你擅长动手制作,我擅长出点子。咱们组个‘发明二人组’,专门研究那些能让宫门生活更方便、更有趣的东西!”
他边画边说:“比如这个——会唱歌的机关鸟!肚子里放个八音盒,上发条就能唱歌,送给喜欢音乐的人,多好!”
又画一个:“自动翻页的话本架!看书时不用动手翻页,设定好时间自动翻,躺着看最舒服!”
再画一个:“还有这个——自动配药机!把药材放进去,设定好配方和剂量,机器自动研磨、混合、成丸!这样远徵配药就省事了,能多休息!”
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红发在炉火映照下像跳动的火焰。
宫紫商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种毫无阴霾的、纯粹的热情,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紫商姐姐?你怎么了?”火麟飞吓了一跳,赶紧找帕子。
“没事,没事。”宫紫商用袖子胡乱擦脸,笑得更大声了,“我就是……就是高兴。”
她用力拍火麟飞的背,拍得他咳嗽:“麟飞弟弟!你知道吗?我宫紫商在宫门活了十九年,今天终于找到同类了!”
“同类?”
“对!”宫紫商眼睛亮得惊人,一把抓住火麟飞的手,“天啊!这世上居然有比我还阳光自恋的人!”
火麟飞眨眨眼,然后很自然地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红发,咧嘴笑:“紫商姐姐过奖了,我也就长得有点小帅。”
宫紫商瞪大眼,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对对对!就是这个调调!就是这个理所当然的自信!哎呀妈呀,太对胃口了!”
她激动地来回踱步,忽然停下,转身,双手按住火麟飞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麟飞弟弟,我们结拜吧!”
“啊?”
“结拜!义结金兰!”宫紫商眼睛发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弟弟,我就是你亲姐姐!咱们组成‘宫门开心果联盟’,专治各种不开心,专搞各种有意思的发明!怎么样?”
火麟飞看着宫紫商认真的表情,看着她眼里那种“终于找到组织”的兴奋,忽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他重重点头:“好!”
“击掌为誓!”
“啪”的一声,两只手在空中响亮击掌。
炉火噼啪,映着两张年轻的笑脸,一张明媚如朝阳,一张灿烂如火焰。
宫门“开心果联盟”,就此成立。
结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落实火麟飞刚才的那些点子。
两人分工明确:宫紫商负责技术实现,火麟飞负责设计优化。第一个项目,就是“会唱歌的机关鸟”。
“鸟身用轻木,镂空雕花,里面藏八音盒。”宫紫商拿着图纸,在工坊里翻找材料,“发条用精钢,要能走一刻钟。鸟嘴可以开合,配合音乐节奏……”
火麟飞在旁边帮忙:“翅膀要能动,上发条后能扑扇,像真鸟。对了,眼睛可以用小颗的琉璃,会更生动。”
两人在工坊里忙活了整整一天。宫紫商手艺精湛,雕刻、组装、调试一气呵成。火麟飞虽然动手能力不如她,但奇思妙想不断,给机关鸟增加了好几个有趣的功能:尾巴可以翘起放下,爪子能抓握细枝,甚至还能“下蛋”——其实是弹出一个小木球。
黄昏时分,机关鸟完工。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雀鸟,木头上了彩漆,羽毛纹理细腻,眼睛是两粒碧绿的琉璃,活灵活现。宫紫商拧紧发条,放在桌上。
机关鸟先是“咔哒”轻响,然后翅膀缓缓扑扇,尾巴翘起,小脑袋左右转动。接着,从它身体里传出清脆悦耳的乐声——是江南民间小调《采莲曲》,旋律轻快悠扬。
更妙的是,随着音乐,鸟嘴真的在一开一合,像在歌唱。
“成功了!”宫紫商兴奋地跳起来。
火麟飞也笑:“完美!送给谁好呢?”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子羽哥哥\/宫子羽!”
理由很充分:宫子羽喜欢音乐,羽宫常有丝竹之声。而且他性子懒散,这种有趣的小玩意儿,肯定喜欢。
说送就送。两人拿着机关鸟,兴冲冲去了羽宫。
宫子羽正在书房看书——其实是在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见两人进来,他揉揉眼睛:“紫商?麟飞?你们怎么来了?”
“子羽哥哥,送你个好东西!”宫紫商献宝似的把机关鸟放在书桌上。
“这是……”
“看好了!”宫紫商拧紧发条。
机关鸟开始唱歌。
起初宫子羽还觉得有趣,笑着看。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机关鸟唱完一遍《采莲曲》,自动倒回发条,开始唱第二遍。唱完第二遍,第三遍。唱完第三遍,第四遍……
而且声音清脆响亮,在安静的羽宫书房里回荡不休。
宫子羽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它……要唱多久?”他小心翼翼地问。
“发条走完为止,一刻钟。”火麟飞骄傲地说,“我设计的循环装置,不用手动上发条,唱完自动重来。”
宫子羽眼前一黑。
一刻钟后,机关鸟终于停了。宫子羽刚松口气,却见那鸟肚子里发出“咔哒”一声,发条自动回弹上紧——这是火麟飞加的“自动上发条”机关。
然后,鸟又开始唱歌了。
宫子羽:“……”
“喜欢吗子羽哥哥?”宫紫商期待地问。
宫子羽看着桌上那只欢快歌唱的木头鸟,听着那循环往复的《采莲曲》,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喜……喜欢。”
“那我们就走啦!你慢慢欣赏!”宫紫商拉着火麟飞,欢快地跑了。
身后,宫子羽看着机关鸟,听着那魔音穿脑的歌声,终于崩溃,把鸟塞进抽屉,用三本书压住。
但还是有细微的乐声传出来。
那晚,羽宫的灯亮到很晚。
听说宫子羽失眠了。
第二个项目是“自动翻页的话本架”。
这个比较复杂,用了三天才做好。主体是个可以放在桌上或床上的木架,上面有夹子固定话本。架子侧面有机关,连接一个沙漏计时器。沙漏流完一次,机关触发,用一个小小的推杆轻轻翻过一页。
火麟飞特意把外观做得雅致:紫檀木框架,边缘雕了云纹,推杆用白玉装饰,沙漏是水晶的,里面装了金色的细沙。
“这个送给远徵。”火麟飞调试着机关,“他喜欢看书,经常在药房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有这个,他就不用老动手翻页了,省事。”
宫紫商在旁边看着,忽然问:“麟飞弟弟,你为什么对远徵这么好?”
火麟飞手上动作不停,理所当然地说:“他是我弟弟啊。”
“可你俩没血缘,认识也才一个多月。”
“那又怎样?”火麟飞抬头,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见底,“我觉得他好,就想对他好。需要理由吗?”
宫紫商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些复杂的东西:“麟飞,你这种性子……在宫门,也不知是福是祸。”
“什么意思?”
“宫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宫紫商压低声音,“无锋虎视眈眈,内部也……不那么团结。你这么毫无防备地对人好,万一……”
“万一被辜负?”火麟飞接话,笑了,“那我也认了。至少我对得起自己的心。”
他调试好话本架,满意地看了看:“况且,远徵不是那样的人。他外表冷,心里热。你看,我天天去烦他,他也没真赶我走。我送的暴雨梨花针,他嘴上嫌弃,实际用得顺手。我提的意见,他表面不听,背地里都在改进。”
他看向宫紫商,眼神认真:“紫商姐姐,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远徵值得。”
宫紫商看了他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行,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过……还是多留个心眼。宫门这地方,单纯活不长。”
火麟飞点头:“我明白。但该对谁好,我还是会对谁好。这是我的原则。”
他说这话时,脊背挺直,眼神坚定,那身红衣在工坊的炉火映照下,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宫紫商忽然觉得,也许这个红发少年,真的能给宫门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些……叫作“真心”的东西。
话本架做好后,火麟飞亲自送到了徵宫。
宫远徵正在药房看书,见他进来,抬了抬眼,又低头继续看——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热情”的招呼了。
“远徵,送你个好东西。”火麟飞把话本架放在桌上。
宫远徵看了眼那精致的木架,眉头微蹙:“这又是什么?”
“自动翻页的话本架。”火麟飞演示给他看,“把书夹在这里,调好沙漏时间——比如一炷香翻一页。然后你就可以躺下看,或者一边配药一边看,时间到了它会自动翻页。”
他上好沙漏,金色细沙开始流淌。一炷香后,机关“咔哒”轻响,白玉推杆轻轻推过一页书角,书页翻动,平稳无声。
宫远徵盯着那话本架,看了足足十息。
“无聊。”他评价,但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那紫檀木框架。
“你就当是个玩具。”火麟飞笑嘻嘻,“对了,还有这个。”
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盒,里面是几十个特制的书签。书签用薄铜片打制,边缘包银,上面刻着各种药材的图案,旁边还有小字注解药性。
“我看你经常要查资料,用普通书签容易弄混。这些,不同药材用不同书签,一眼就能找到。”火麟飞把木盒推过去,“我画图,紫商姐姐打的。手艺不错吧?”
宫远徵拿起一个书签。那是“七星海棠”的图案,线条流畅,旁边小字写着:“性寒,有毒,花叶可入药,剂量慎之。”
他放下书签,抬眼看向火麟飞:“你很闲?”
“忙得很!”火麟飞掰着手指数,“要晨练,要来找你,要去商宫搞发明,还要陪子羽哥哥聊天——虽然他好像不太想理我了。哦对了,尚角哥哥昨天还问我有没有空,说想跟我切磋一下……”
“不许去。”宫远徵突然说。
“啊?”
“我说,不许跟宫尚角切磋。”宫远徵别开脸,语气生硬,“他下手没轻重。”
火麟飞眨眨眼,忽然笑了,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远徵弟弟,你担心我啊?”
“谁担心你。”宫远徵冷声,“我只是不想你受伤了,又跑来徵宫麻烦我。”
“放心放心,我有分寸。”火麟飞摆摆手,又想起什么,“对了,我和紫商姐姐在搞一个新发明,你要不要一起来?”
“什么?”
“自动配药机!”火麟飞眼睛发亮,“设想是这样的:上面有几个料斗,分别放不同药材。下面有转盘和研磨装置,设定好配方和剂量后,机器自动取药、研磨、混合,最后压成药丸或药粉。这样你配药就省事了,还能保证每次剂量精准一致。”
宫远徵听着,眉头渐渐皱起:“胡闹。药材特性各异,有的需先煎,有的需后下,有的忌铁器。机器怎能替代人手?”
“所以需要你帮忙啊!”火麟飞凑近,“你是专家,你告诉我们哪些药材能这样处理,哪些不行。我们可以先做简化版,处理那些可以机械化的药材。复杂的、需要特殊处理的,还是你亲手来。这样至少能分担一部分工作量,你也能多点时间休息,或者研究新药方。”
他说得恳切,宫远徵沉默片刻,最终点了头:“……我看看图纸。”
“好嘞!明天我就拿来!”
火麟飞欢天喜地地走了。宫远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话本架和书签,伸手拿起一个“曼陀罗”图案的书签,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良久,他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自动配药机的项目,比预想中难得多。
火麟飞和宫紫商在商宫工坊泡了五天,图纸画了十几稿,模型做了三个,都失败了。不是下料不准,就是研磨不均匀,或者混合不充分。
“不行,药材粉末太轻,容易飘散。”
“这个转盘摩擦力不够,粘粉。”
“哎哟这齿轮又卡住了!”
第六天下午,两人在工坊里对着第四个失败模型发愁。
“要不……算了吧?”宫紫商瘫在椅子上,“我算是明白了,有些事,机器就是替代不了人手。”
火麟飞却不肯放弃。他盯着模型,脑子里飞快运转:“不,一定有办法。我们思路错了——不该想着完全模仿人手,应该用机器自己的方式。”
他抓起炭笔,在纸上画新图:“你看,我们不要用转盘混合。用这个——”他画了个螺旋状的管道,“药材粉末从不同入口进入,在螺旋管里下落,自然混合。下面接震动筛,筛掉结块,出来的就是均匀混合粉。”
宫紫商凑过来看,眼睛渐渐亮了:“这个思路可以!那研磨呢?”
“用对辊,不是石磨。”火麟飞画了两个紧贴的金属辊子,“药材从中间过,被挤压碾碎。辊子间距可调,适应不同粗细要求。”
“那下料……”
“用螺杆推进,就像这个。”火麟飞画了个类似绞肉机的结构,“旋转推进,计量准确,还不怕粉末飘。”
两人越说越兴奋,立刻动手改造。这次进展顺利,三天后,第五代“自动配药机”原型机组装完成。
那是个半人高的木铁结构,上面三个料斗,中间是螺旋混合管和对辊研磨器,下面是出料口和成型模具。虽然简陋,但该有的功能都有。
“试试?”宫紫商搓着手,眼睛发亮。
“试试!”火麟飞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里面是宫远徵给的几种常见药材:甘草、陈皮、茯苓,都是可以机械处理的。
两人把药材分别倒入三个料斗,设定好比例,然后——宫紫商深吸一口气,拉下启动杆。
机器发出“嗡嗡”的轻响。螺杆转动,药材被推入研磨辊。辊子挤压,药材被碾成粗粉,落入螺旋管。在管中旋转下落的过程中,不同药材的粉末自然混合。最后从出料口流出,落入模具。
火麟飞小心地接了一勺混合粉末,仔细查看。
颜色均匀,颗粒细腻,没有结块。
“成了?”他不敢置信。
宫紫商也凑过来看,激动得声音发颤:“好像……真成了?”
“再试试成型!”火麟飞把粉末倒入旁边的压丸模具,用力压下。
“咔嚓”轻响。
模具打开,十几颗黄豆大小的药丸滚落出来,圆润均匀,散发着药材清香。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宫紫商欢呼起来,一把抱住火麟飞又跳又笑。
火麟飞也笑得见牙不见眼:“快,拿去给远徵看!”
两人抱着机器和成品药丸,兴冲冲跑去徵宫。宫远徵正在药房处理一批新到的药材,见他们抬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进来,眉头皱得死紧。
“这是什么?”
“自动配药机!”火麟飞献宝似的把药丸递过去,“看,这是机器做的甘草陈皮茯苓丸,你验验,成色怎么样?”
宫远徵接过药丸,先是看色泽、形状,然后捏碎一点闻气味,最后甚至沾了点放舌尖尝了尝。
“混合均匀,颗粒细腻,药性保留完好。”他评价,然后抬眼,“真是机器做的?”
“千真万确!”火麟飞拉着他去看机器,“你看,这边下料,这边研磨混合,这边出丸。虽然只能处理简单药材,但效率高啊!你这批甘草陈皮丸,要是手做得半天吧?用这个,一个时辰搞定!”
宫远徵绕着机器看了一圈,伸手摸了摸那些部件,最终点头:“尚可。”
能得到他“尚可”的评价,已经极为难得。
火麟飞和宫紫商击掌庆祝。
“那……咱们试试更复杂的?”火麟飞得寸进尺,“比如百草萃的基础粉?”
宫远徵想了想,点头:“可。但需我看着。”
于是三人就在徵宫药房里捣鼓起机器。宫远徵亲自配了一份百草萃的基础药材,都是已经预处理过的干料。火麟飞调整机器参数,宫紫商负责操作。
第一次试运行,顺利。粉末混合均匀。
第二次,加入更多种类药材,也顺利。
第三次,火麟飞想提高效率,调快了研磨辊转速。
“慢点,有些药材忌热。”宫远徵提醒。
“没事,就快一点。”火麟飞信心满满。
机器再次启动。
起初一切正常。但很快,研磨辊因为转速过快,与药材摩擦生热。而其中一味药材“冰片”,遇热易挥发,产生刺激性气体。
“好像有怪味?”宫紫商抽了抽鼻子。
话音未落——
“嘭!”
一声闷响从机器内部传来。接着是“咔嚓咔嚓”的碎裂声,然后一股黑烟从出料口冒出,带着刺鼻的气味。
“不好!”宫远徵脸色一变,一把推开火麟飞和宫紫商,“闪开!”
几乎同时,机器内部发出更大的爆裂声,几个零件崩飞出来,撞在药柜上。黑烟更浓,还夹杂着火星。
“灭火!快灭火!”火麟飞反应过来,抓起旁边的水桶就往机器上泼。
宫紫商也赶紧帮忙。两人手忙脚乱,总算把火星扑灭。
黑烟渐渐散去。
药房里一片狼藉。机器已经散了架,零件崩得到处都是。地上满是水和药材残渣。最糟糕的是,靠近机器的两个药柜被熏黑了一大片,上面晾晒的药材也遭了殃。
火麟飞和宫紫商呆立在原地,脸上、身上都是黑灰,狼狈不堪。
宫远徵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空气死寂。
良久,宫远徵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出去。”
“远徵,我……”火麟飞想解释。
“我说,出去。”宫远徵打断他,眼神锋利如刀。
宫紫商拉了拉火麟飞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两人低着头,默默退出药房。
走到门口,火麟飞回头看了一眼。
宫远徵背对着他们,站在那一片狼藉中,墨绿色的背影挺直,却莫名显得……孤单。
火麟飞心里一抽。
“对不起。”他低声说,然后转身离开。
回商宫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到了工坊,宫紫商才叹气:“怪我,没考虑周全。冰片遇热会挥发,我该想到的。”
“不怪我。”火麟飞摇头,脸上还沾着黑灰,但眼神坚定,“是我太心急。远徵提醒了,我没听。”
他看向徵宫的方向,握紧拳头:“我去跟他道歉。机器我赔,药材我赔,药柜……我亲自擦干净。”
宫紫商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拍他肩膀:“我跟你一起。”
两人又回到徵宫。药房的门关着,但没锁。火麟飞轻轻推开。
宫远徵还在里面,正蹲在地上收拾残局。他听到声音,抬头,看见两张花猫似的脸,眉头又皱起来。
“你们还来干什么?”
“来帮忙。”火麟飞走进来,拿起扫帚开始扫地,“也来道歉。对不起,远徵,是我太冒进,搞砸了。”
宫紫商也进来,帮着收拾零件:“我也有错,没把好关。”
宫远徵没说话,继续低头捡拾药材碎片。
三人默默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把药房恢复原样——除了那两个被熏黑的药柜,和报废的机器残骸。
“柜子我明天找人来重新漆。”火麟飞说,“药材损失了多少?我补。”
宫远徵终于开口,声音依然冷淡,但没那么冰了:“不必。库房有备用的。”
他走到水盆边洗手,洗完,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转身走到火麟飞面前。
“伸手。”
“啊?”
“手。”宫远徵重复。
火麟飞茫然伸手。宫远徵抓住他手腕,他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崩飞的碎片划了道小口子,渗着血丝。
宫远徵打开瓷瓶,倒出些白色药粉,轻轻撒在伤口上。药粉清凉,止血止痛。
然后他又检查宫紫商,她手臂上也有几处擦伤,同样处理。
做完这些,宫远徵收起瓷瓶,转身往内室走。
走到门口,他停下,没回头,声音很轻地飘来:
“下次……小心点。”
说完,进了内室,门轻轻关上。
火麟飞和宫紫商站在药房里,看着彼此手上的药粉,又看看那扇关上的门。
良久,宫紫商小声说:“他……没骂我们?”
火麟飞看着手上的伤口,看着那细腻均匀的药粉,忽然笑了。
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笑得眼睛都弯了。
“他担心我们。”火麟飞低声说,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开心,“你看,他给我们上药了。”
宫紫商也笑了,摇摇头:“你呀……真是个傻子。”
“傻子就傻子。”火麟飞无所谓,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开始收拾剩下的工具。
窗外,暮色四合,宫门的灯笼一盏盏亮起。
而在某个角落,有人将徵宫今日发生的事,写成小纸条,塞进信鸽腿上的铜管。
信鸽扑棱棱飞起,消失在旧尘山谷浓重的夜色中。
有些暗流,正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然涌动。
但此刻的药房里,只有少年人没心没肺的笑声,和渐渐弥散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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