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军工坊西北角，八座熔炉喷吐着不熄的业火。
李铁山赤膊立在主炉前，脊背汗珠子尚没落地，腾地蒸成白气。
他盯的不是铁，是段铁辙梁，由陕西驰道拆下来的，三尺三寸长，四寸宽，一寸三分厚。
三年车轮碾。马蹄踏。战靴踩，烽烟、盐渍、血锈，全砸进铁格子里。
“这不是铁。”李铁山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是压实的劫数。”
“寻常锻法，打不散。”
宋应星捏根铁针，刮过断口，星火溅进眼底。
“晶纹跟龟背似的，韧过了头就脆。”
“九转回火法，”
“先冻，冻裂它的硬骨头。”
“再烧，熔了它的戾气。”
“寒热来回七趟，”
“破了旧纹，就像破心魔，”
“最后恒温焖锻，养出新肌理。”
“寒从何来？”
“硝石。”宋应星展开手掌，灰白晶体如碎骨，
“左大人调拨三百斤。“
“此物溶水，可夺热于瞬息，”
“寒胜三九玄冰。”
子时，第一轮淬炼。
铁辙梁在炉中烧至白炽，那是愤怒的颜色。
钳出时，空气扭曲。浸入硝石水槽的刹那—
“嗤——！”
惨白寒气炸裂如魂飞魄散，水面瞬间凝出冰碴，钢身由红转青，表面绽开细密裂纹，像一位老将终于崩裂的铠甲。
李铁山未等它呻吟，钳回炉中重烧。
第七次出水时，裂纹深可见骨。第八次，奇迹发生，裂纹竟自行弥合，仿佛伤口在极致痛苦后终于愈合。
钢身通体泛起幽暗的鸦青色，那是夜的底色，也是刃的底色。
“肌理重生了。”宋应星以铜听筒贴钢，指尖轻弹。
声音不再嘶哑，而是沉钟般的嗡鸣，杂质在七死七生中烬灭。
重锻持续三日三夜，李铁山亲掌主锤，八名弟子轮番辅锤。锤法有灵：
初锻“三星赶月”：
“三轻一重，是试探，也是约定。”
中段“乱披风”：
“密如急雨，是拷问，也是雕琢。”
终锻“定乾坤”：
“九重一轻，是判决，也是赋予。”
每千锤，歇息一刻。宋应星便用药水涂抹钢身。
人发灰三钱（亡者的坚韧）、牡蛎粉五钱（深海的沉默）、初雪水半升（天穹的初泪）。
“这不是淬火，是招魂。”
第四日黎明，
刀成。
三尺长，刚够成人一臂展，
刀头锻成阔叶形，
最宽处五寸三分，像染透血的秋枫。
脊线高耸如龙嵴，从护手处腾起，到刀尖，猛地一挫，弯出一道凶戾的弧。
那是不留余地的决绝。
未开刃处，厚两分，
宋应星早算过，
这厚度，能硬扛鸟铳铅子，
不裂，只留一道凹痕，
像刻在铁上的疤。
程宗?验刀，三试定乾坤：
一.以刀尖挑二百斤石锁，
举过头顶十息。
刀身不颤，如老僧入定。
二.挥刀劈砍裹铁木桩，
连劈十八次。
刀口仅现白痕，如月映雪。
三.将刀平置水盆，
刀身浮而不沉。
重心精准落在前三分之一处，
那是劈砍时力量爆发的极点。
“好。”他掌心蹭过刀柄。
八寸长，铁芯裹着百年柘木，雷击不死的那种，外头缠三股浸油剑麻绳。
绳纹是反旋的，越握越紧，像根绞命的索。
柄尾有个环，藏着玄机，顺时针拧半圈，十二枚倒齿弹出来，锁人。
逆时针拧回去，倒齿缩回，套上绳索。
能飞渡深渊。
“此刀何名？”李铁山喘息如风箱。
程宗?凝视刀身幽光，那里映着炉火、汗水和无数未言的誓约：
“刀出无极，斩业非斩人。便叫——‘斩业刀’。”
校场西北划为禁地，五十名力士立着，像五十棵没开刃的铁树。
程宗?传艺第一天，不教一招，先立三戒，声音撞在地上，当当响，像铁砧互砸。
“一戒高举过顶！”
“举刀时腋下漏空门，倭寇短铳一枪穿肺！”
“杀你的不是刀，是你自己蠢！”
“二戒全力直劈！刀劈到底，新力没接上，忍者苦无就钉你后背了！”
“勇猛留三分，那三分，是给明天喘气的！”
“三戒刀势中断！无极的意思，就是没完没了！”
“刀断了，人能活；势断了，魂先死！”
他从六合刀法里，抠出九式，每式藏三重变招。
对应三心：求生，求胜，求死。
【地龙翻】
刀尖垂地，像败兵扔了刀，敌进三步。
鼻息喷到脸上。
程宗?突然拧腰送胯，刀从下往上，猛地撩起！像地龙翻身，破土而出！
变招一：撩到一半，刀路急转，砍！
斩敌膝弯，废腿。
变招二：敌往后撤，刀身侧翻，刀背横拍！砸太阳穴，昏头。
变招三：撩空的瞬间，踏前一步，合身撞进敌怀，护手锤猛击喉骨——夺命。
【天轮转】
刀举到最高，借下落的劲，手腕猛旋。
刀身像风车，转得飞快，一道雪亮的光轮，突然炸开。
这招专破格挡，倭刀架上来，程宗?一刀砸下去，厚背撞薄刃，凭重量压腕骨！
三柄倭刀木模，当场断成碎片，碎木溅起来，像骨头渣子。
【山崩】
劈砍被挡，不抽刀， 沉肩，压肘，全身重量，全灌在刀背上，李半天看得眼皮直跳。
“这是舍身技！” 程宗?头也不抬。
“刀重三十九斤，人重一百二十斤，合在一起压下去，什么盾能挡？什么甲能扛？要杀人，先把自己豁出去！”
【缠丝缚】
近身，程宗?手腕一翻，刀柄尾的圆环，套住敌兵的兵器。
顺着力道，画圆，王来聘上前试招，手里的棍刀，一沾圆环就陷进去，像被漩涡卷住。
三圈，脱手！
程宗?声音冰碴子似的，“缠的不是兵器。”
“是命。”
【回峰刺】
佯败，脚步踉跄，敌追上来，呼吸喷在脖子后，程宗?突然反手，倒握刀柄。
从腋下，向后猛刺！
蝎尾一样，又毒又快，他盯着众人，厉声喝。
“非十死无生，不准用！”
“用了——就再也别想回头！”
赵大柱练【回峰刺】，反手太急，刀柄磕中后脑，咚一声栽了个嘴啃泥。
众人哄笑，雨里的杀气，忽然软了三分。
【分浪】
双敌夹击，刀走之字，左劈，右撩。
刀风呼啸，织成一张密网，练这招，要闭眼，听风辨位。
赵大柱练了七天，耳朵比眼睛还尖。
敌刃破风的动静，三丈外就能抓准。
【垂云】
刀垂，臂软，像耗尽了力气，诱敌，敌果然猛冲。
脚尖点地，借力弹起，刀自下而上，斜挑！快如闪电， 这招太险。
程宗?只传十个人，全是队里膂力最猛的。
【碎月】
专破甲胄，双手握柄，抬刀，用刀身中部厚脊，短距，猛震！
宋应星算过，砸铁札甲，震动能透三寸，肋骨震碎，皮表不破，虽内伤却致命。
【归寂】
收刀的法子，刀入鞘，留三分势，鞘口有机括，拔刀，能快三倍。
程宗?演示，拔刀，劈斩，归鞘， 一气呵成。
众人只看见一道寒光，再看木靶，裂成两半。
九式之外，尚有第十重境界。
程宗?命五十力士持刀立于校场，自己空手走入阵中。
“攻”五十刀齐出！破空声，盖过雨声。赵大柱在最前，他憋足了劲，刀劈向程宗?头顶。
快，准，狠，程宗?侧身，像一阵烟。
刀劈空，带起的风，掀动他的衣角。
赵大柱一愣，手腕就被攥住了，程宗?的手指，冰凉，扣在他脉门上， 劲力一使，赵大柱浑身一麻。
哐当！长刀落地，他踉跄后退，跌坐在泥水里，惊骇，写满整张脸。
周围的力士，瞬间静了，雨还在下，砸在刀身上，噼啪作响。
程宗?抬手，指节分明。
“此为‘无刀’。”他的声音，穿透雨幕，直直砸在众人耳中。
“兵器，只是手的延伸，手才是根，从今日起，每日加练三绝手。”
他动了，动作快得看不清，
“此为掏心锤，”五指并拢成锥，指尖直戳心口。
“指骨，用药酒泡三月，硬如铁钉。”
“ 此为锁喉扣，”拇指压住喉结，四指扣住颈后大筋，猛一拧，“左右分错，颈椎立断。”
“此为踢胫镰，”脚背绷直，横扫而出，擦着地面掠过，“胫骨中段最脆，中则腿折。”
三招毕，程宗?收势，雨水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滴。
“这三招，传自边军夜不收，本不外传。”
他的目光，扫过五十张脸， 冷，锐，像刀。
“记住，能谈笑退敌，就不动手，能一击制胜，绝不缠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加重。
“你们每个人的命，比琉球一座城，都金贵！”
泥水里的赵大柱，猛地抬头，眼里的惊骇，变成了狂热，周围的力士，胸膛剧烈起伏， 有人攥紧了拳头。
雨声，似乎更大了。
（本章完）
【陈秀解密】本章密码已破译
详见【作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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