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的蓝焰无声燃烧,没有热气蒸腾,连影子都像是被吸进了地面。陈无涯站在人群外缘,脚底传来泥土的冷意,掌心还残留着从地窖带出的湿泥。他没看那幽光,也没抬头望山林方向,只是将手中半截芦管轻轻一转,插进了腰侧布袋。
人群已经围拢过来,甲站在最前,身后跟着七八个持棍拿锄的青壮。有人指着枯井方向,嗓门撕裂夜色:“外人取水不报长老,算哪门规矩?”
“这水是活的。”另一个声音接上,“夜里自己往上冒,谁晓得是不是邪法引来的?”
陈无涯没辩解。他弯腰抓起一把脚边的土,搓开,又蹲下,把芦管斜插入地,静等片刻抽出。管壁内侧沾着一层薄泥,微微泛潮。
“你们吵的是谁该用水。”他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杂音,“可没人问过,这水在土里走哪条路。”
他走向东坡,一脚踩进干裂的田垄,弯腰挖了一捧土,扬手洒出。尘土落地即散,不见湿痕。
“这土硬得像石板,一瓢水倒下去,半盏茶不到就没了。”他转身指向西林,“那边腐叶厚,土松软,水能存住一夜。”
最后他看向北谷。“黑泥地,踩一脚陷半尺,三天前下的雨,现在还能挤出水来。”
众人沉默。几个老农低头掐指算自家田块的位置,脸色变了。
陈无涯从怀中取出一张粗纸,摊在地上。纸上用炭条画着三片区域,旁边标着数字。
“以后分水,不按人头。”他说,“按土性来。”
他点向东坡:“旱地吸水差,配额减半。但开春后新翻的两亩肥田,优先给他们种。”
手指移到西林:“中等地,照常供水,缴粮不变。”
最后落在北谷:“湿地留水强,供水加三成——但每斗收成,多交一成给公仓。”
甲皱眉:“你这是让能喝水的多出粮,喝不上的多占地?”
“对。”陈无涯点头,“不是补,是调。旱地缺水但得地利,湿地有水但多出粮,眼下谁都不亏。”
“荒唐!”一个老汉拄着拐杖上前,“祖宗规矩都是按户分水,你搞这些歪理,是要乱了根!”
陈无涯不恼,只问:“您家的地在哪?”
“东坡上段!”
“那一瓢水倒下去,能润几寸土?”
老汉张了张嘴,没答上来。
陈无涯弯腰抄起一瓢昨夜存的井水,走到东坡田里,当众倾倒。水花四溅,渗入干土,不过眨眼工夫,地表只剩一圈浅印。
“您说这一瓢,值几斤粮?”他问。
老汉不吭声了。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低头盘算自家地块的得失,有人互相低声商议。一个年轻妇人忽然开口:“我家西林那块地,要是少浇一次水,能让娃多吃半个月米吗?”
“能。”陈无涯答得干脆,“省下的水配给东坡,他们用肥田换。你若愿意,明日就可签契。”
甲盯着那张炭条图看了许久,终于开口:“你这法子……不像分水,倒像拿地和水换命。”
“本就是。”陈无涯道,“天不下雨,地不保水,人就得想办法活。办法不对,饿死的是全家;办法怪些,但能活人,就不算错。”
火堆旁安静下来。长老们坐在石墩上,彼此交换眼神,最终无人再站出来反对。
甲从腰间解下一枚铜牌,扔到陈无涯脚边。“这是本月取水令。按你说的办,先试三天。若有哄抢或私占,我亲自砍断你的手。”
陈无涯弯腰拾起铜牌,入手冰凉。他没回应威胁,只将牌子翻过来看了一眼,塞进袖中。
分配定下,人群渐渐散去。有人已开始讨论如何调整耕种,有人仍满脸疑色,但至少不再叫骂。火堆的蓝焰不知何时熄了,重燃为正常橙红,映着地面零散的脚印。
陈无涯站在原地未动。他望着北谷方向,那里黑泥地一片沉寂,可他知道,那底下有东西在循环游走——那不是水流,是某种生物在土层中穿行,与枯井深处的搏动感同源。
他摸了摸腰间的芦管。刚才插入土中时,管壁传来的震感比以往清晰。那波动不再是随机游移,而是有节奏地起伏,像在回应什么。
远处传来脚步声。甲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只陶罐。
“给你。”他把罐子放在地上,“最后一口存水,没动过。”
陈无涯没碰。“你不信我能分好水?”
“我不信你能活到明天。”甲盯着他,“今夜火变蓝,地不动风,连虫都不叫。这不是天象,是警告。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他转身走了。
陈无涯蹲下身,打开陶罐。水面平静,映不出人脸。他将芦管轻轻探入,刚触到水面,管身突然一颤。
不是水波震动。
是来自地底的搏动,透过陶罐底部传来,与芦管内的震感同步。
他猛地抬头,望向枯井方向。井口空荡,滤袋静静垂着,可就在那一瞬,他看见井绳微微晃了一下——像是刚刚有人松手。
他站起身,将陶罐留在原地,缓步朝枯井走去。
离井口还有十步,他停下。脚边泥土松软,他蹲下,用手扒开表层浮土。下面的湿泥呈环状分布,中心凹陷,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顶上来过,又缩了回去。
他指尖抚过泥痕,忽然察觉不对。
这痕迹的方向,与前几日记录的地下活动路径相反。
不是向外游走。
是向内聚集。
他慢慢直起身,望向村落四周的山岭。夜风停歇,树梢不动,可他知道,有些变化已经发生。细作临终吐露的“活引”二字还在耳边回响,而此刻,这片土地的反应,像是在应和某种召唤。
他回到火堆旁,从地上捡起那张炭条图。纸角已被风吹起,他用一块石头压住,然后从行囊中取出三根削尖的竹签,分别插在图上三处位置——东坡、西林、北谷的交界点。
签身微颤。
他闭眼,错劲缓缓渗入指尖,顺着竹签探入土中。
刹那间,三处震感同时传来,频率一致,节律相同。
不是巧合。
是回应。
他睁开眼,望向北谷深处。那里黑泥翻涌的痕迹比往日更明显,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他取回竹签,吹掉泥土,收进袖中。
火堆渐弱,余烬闪烁。几个守夜人靠在石堆旁打盹,甲站在高处了望台,背影僵直。
陈无涯站在火光边缘,手中芦管轻轻转动。他没再看人群,也没回头望地窖。他知道,这场分配只能撑三天,甚至更短。真正的危机不在人争水,而在水本身——那口井,那片土,那些看不见的搏动,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撮青灰粉末,这是昨夜从地窖门缝扫出的残迹。他摊开掌心,任粉末随风飘散。
一半落于火堆,瞬间燃起淡绿火星;另一半随气流飘向北谷,竟在半空拐了个弯,朝着黑泥地方向沉降。
他瞳孔微缩。
引尘不止能追踪活人气息。
它在找能引动土地的人。
而他自己,正站在所有路径的交汇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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