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监张公公派来的使者，如同从紫禁城深处吹来的一阵阴风，让陈启明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帝国权力中枢的寒意。
那看似勉励、实则警告的话语，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安安分分，自有前程”…这轻飘飘的八个字，背后是足以碾碎一切的无形力量。
他明白，自己和他一手建立的制造局，已经正式进入了某些大人物的视野。
未来是成为一枚有用的棋子，还是一块碍眼的绊脚石，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这种命运悬于他人之手的感觉，让他感到窒息，也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不屈的韧劲。
他必须更快地壮大自己，积累更多不容忽视的筹码！
燧发枪和镍钢是长远根基，但远水难解近渴。
他需要立竿见影的成果，需要能切实提升实力、并且能被更多人看到的价值。
系统上次赋予的“后勤优化”知识，通过“小物大用”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不仅赢得了军方的认可，甚至引起了宫内的注意。
这给了他极大的启发。
超越时代的技术固然强大，但因地制宜、能将现有条件效率最大化的“巧思”，同样具有巨大的力量，甚至因其更易实现和推广，而能更快地产生影响力。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些看似普通、却被系统知识赋予了新生命的资源。
煤焦油的成功提取，打开了思路。
这日，他巡视到库房一角，看到几名工匠正对着几大筐黑黢黢、散发着浓烈异味的块状物发愁。
“这是何物？”陈启明问道。
负责库房的老工匠连忙回道：“大人，此乃‘石漆’，又称‘猛火油’，是从西北矿坑渗出的浊液凝结而成，点火极旺，但烟大味臭，军中用作守城之火攻具，偶尔也用于夜间照明，但因其烟气有毒，使用不多，这些是兵部拨付下来试用的。”
陈启明心中一动，蹲下身仔细查看。
这所谓的“石漆”，其实就是原始的沥青和重质原油的混合物！
在他的现代知识体系中，这是极其重要的化工原料！但在当下，却因难以驾驭而被视为鸡肋。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系统灌输的初级化学知识中，有关于分馏的原理！
能否用类似提炼煤焦油的土法，对这些“猛火油”进行简单的分馏处理？
哪怕只能分离出一些更轻质、更易燃烧的油品，其价值也将不可估量！
不仅可用于改进照明，甚至可能…用于火攻之外的其他用途！
他立刻来了精神，吩咐道：“取一些样品，送到后山密营！再搬一口备用的大铁锅来！”
老工匠虽不明所以，但见主事大人兴致勃勃，立刻照办。
陈启明再次沉浸意识，呼唤系统。
这一次，他没有请求兑换具体技术，而是集中意念，试图与系统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
“系统…基于现有资源‘猛火油’和已掌握的初级分馏知识，推演其潜在应用方向…”
他反复默念，将意念聚焦于“应用”与“推演”。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求知欲和明确的指向性，系统界面再次泛起了微光。
【接收到宿主针对特定资源的应用推演请求…】
【结合现有知识库：‘初级化学常识’、‘矿物利用基础’…】
【开始推演‘猛火油’（原始原油）简易分馏可行性及初级产物应用…】
【推演中…】
无数关于沸点、冷凝、分离的简化模型和信息碎片在陈启明脑中飞速组合。
【推演完成。】
【生成优化方案：‘土法分馏塔’简易构造图及操作要点。】
【预测可获初级产物：1、易挥发轻质油（易燃，可用于引火、简易照明）；2、粘稠重油（燃烧持久，可用于火攻、防水）；3、残留沥青（可用于铺路、密封）。】
【知识传输开始…】
又是一股信息流涌入脑海，这次更加具体，包含了一个用陶管、铁锅和水槽组合而成的简易分馏装置的设计图，以及关键的温度控制和收集方法。
陈启明大喜过望！
他立刻召集王铁匠和几个信得过的工匠，在后山密营一个通风良好的角落，开始搭建这个“土法分馏塔”。
工匠们看着主事大人画出的奇怪装置草图，面面相觑，但基于对陈启明之前种种“神异”表现的信任，还是全力配合。
几天后，一个简陋却符合原理的分馏装置搭建完成。
陈启明亲自指挥，将块状的“猛火油”放入大锅中间接加热融化，油气通过倾斜的陶管导出，经过一个用水冷却的槽体。
第一次试验，气氛紧张。
随着锅底炭火加热，黑油融化，刺鼻的油气弥漫开来。
众人屏息凝神。
突然，冷却槽出口处，开始有液体一滴滴落下！
最先滴出的，是一种无色透明、极易挥发的液体，气味刺鼻！
“成了！”陈启明激动地低呼一声，用早已准备好的陶罐小心接住。
随后滴出的液体颜色逐渐变深，从淡黄到深黄，粘稠度也逐渐增加。
最后锅底剩下的，则是漆黑的、类似沥青的粘稠残留物。
成功实现了初步分离！
陈启明小心地将最初收集到的无色液体倒入一个浅碟，用火捻轻轻一碰。
“轰！”的一声，一团火焰瞬间爆燃起来，明亮而猛烈！
“天爷！这…这火也太旺了！”王铁匠惊得后退一步。
陈启明又测试了那种深黄色的粘稠油品，发现它燃烧稳定，烟比原始猛火油小了很多，且极其耐烧。
而那漆黑的沥青，冷却后坚硬如石，滴水不漏。
“王师傅！你看到了吗？”陈启明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轻油，可作极佳引火之物，或许还能有别的妙用！这重油，乃守城利器！而这黑胶，若能用于铺路修屋，可保百年不朽！”
王铁匠和工匠们看着眼前这三样从“废物”中变出的宝贝，对陈启明的敬佩之情达到了顶点。
“大人真乃神人也！点石成金，莫过于此！”
陈启明没有沉迷于成功的喜悦，他立刻下令，扩大分馏规模，并开始着手研究这三种新产品的具体应用。
他隐约感觉到，尤其是那种易燃的轻质油，或许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突破。
然而，就在他埋头于新一轮技术攻关时，李总旗带来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大人，我们监视‘醉金樽’的人发现，昨日黄昏，有一顶异常华丽的八抬大轿，在众多护卫簇拥下，直接进入了‘醉金樽’的后院！那些护卫…穿的不是京营号衣，也不是锦衣卫服饰，而是…而是江东织造局的轿夫和护卫打扮！”
江东织造局？！
那是专司宫廷御用丝织品采办、由皇帝亲信太监掌管的机构，地位特殊，通常不与京官外臣直接往来！
他们的人，为何会如此隐秘地出现在“醉金樽”？
陈启明的心猛地一沉。
然而，李总旗接下来的话，让他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更蹊跷的是，我们的人冒险靠近了些，隐约听到那轿中人下轿时，随从低声说了一句…‘请郑爷安’。”
郑爷！
郑芝龙的人，竟然和宫内织造局的人，在“醉金樽”会面！
陈启明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
他终于意识到，“醉金樽”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联络点。
它是一座桥。
一座连接着东南海上巨鳄与紫禁城深处权力的…秘密桥梁。
而他之前所有的猜测和担忧，在这一刻，都被证实了。
他面对的，是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利益联盟。而他的制造局，他这个人，似乎已经站在了这个联盟的视野之内。
是福是祸，已不由他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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