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后的那点墨色,正被东方天际线上悄然泛起的一抹鱼肚白缓慢地稀释。招待所的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林默办公室的灯光,像一颗顽固的星,独自亮着。
那部红色的、平日里只作为摆设的话机,发出的铃声尖锐而急促,像一把冰冷的锥子,蛮横地刺破了这片宁静。
林默看着那部电话,眼神平静。
他知道,他等的那阵风,终于正面吹来了。
他没有丝毫迟疑,伸手拿起了听筒。听筒里传来的并非他预想中任何一位熟悉领导的声音,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男中音,字正腔圆,每一个字节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是西部试验区办公室,林默同志吗?”
“我是。”
“这里是中央组织部干部三局。向您口头传达一项人事变动决定。中央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将对您的工作岗位进行调整。正式的调令文件,将由甘陕省委组织部派专人送达。请您做好交接准备,于一周内赴京报到。就这样。”
电话“咔哒”一声,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没有询问,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辛苦了”。只有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通知。
林默握着已经没了声音的听筒,站了片刻,然后轻轻将其放回原位。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写完的那份报告,标题上的《……面向全国推广的若干战略思考》几个字,在台灯的光下,显得有些讽刺。
他想把这把剑上交给国家。
但对方显然不想要剑,他们只想把那个铸剑的人,先从炉火边调开。
天,彻底亮了。
上午九点,两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招待所门口。车门打开,走下来几位身穿深色西装、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为首的一位,林默在省里的会议上见过,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
老马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劲。省委组织部的领导下来,通常会提前通知,地方上要搞接待。这种不打招呼的“空降”,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突击视察,二是……宣布重大任免。
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迎了过去,脸上堆起了笑容:“张部长,您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准备准备。”
张部长只是朝他点了点头,表情没有半点松动:“不用准备。我们来找林默同志,宣布中央的决定。”
“中央的决定?”老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感觉自己的后心窜起一股凉气。
整个招待所的气氛瞬间凝固了。那些步履匆匆、眼神里闪着光的年轻干部们,都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这几个不速之客,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安。
林默的办公室门没有关。他已经换下熬夜时穿的便服,穿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两辆扎眼的黑色轿车。
当张部长一行人出现在门口时,他转过身,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张部长,各位领导,请进。”
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林默的平静,让那位见惯了官场上骤然升迁或黯然离场后各种失态的张部长,都感到了一丝意外。
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寒暄。
张部长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当着林默的面拆开。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公式化的、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语调,开始宣读。
“中共中央组织部调动通知:”
“经中央研究决定,免去林默同志甘陕省西部经济内-循环发展试验区办公室主任、党组书记职务……”
念到这里,站在门口旁听的老马,身子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才没让自己滑下去。免职?为什么?林默主任不是刚刚才做出这么大的成绩吗?哈佛商学院的案例报告墨迹都还没干透啊!
张部长的声音还在继续,平稳得像一台机器。
“……调任中央政策研究室,担任新成立的国家战略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正厅长级)。”
宣读完毕。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老马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中央政策研究室?国家战略研究中心?这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名头大得吓人,又是“中央”又是“国家”的。可……政策研究室,那不是写报告、搞理论的地方吗?
他这个在体制内混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几乎是瞬间就品出了这道调令背后那股冰冷的滋味。
明升,暗降。
从一个手握百亿基建项目审批权、能调动数万劳动力、决定着一片区域经济命脉的实权“封疆大吏”,变成一个务虚的“笔杆子”。虽然级别没变,甚至从地方调入了京城核心智囊机构,看似前途无量,但实际上,却是被抽走了手里最锋利的武器,拔掉了最尖锐的牙齿。
这是一个典型的、让你有力无处使的阳谋。
老马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看着林默,眼神里充满了惋惜和不甘。他知道,西部这片刚刚被点燃希望的土地,恐怕要变天了。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林默,脸上的表情却几乎没有变化。
他静静地听完,然后从张部长手里,接过了那份薄薄却重逾千钧的调令。他的手指拂过文件上那鲜红的印章,目光落在那串新的头衔上。
中央政策研究室。
国家战略研究中心。
他的脑海中,钱博昨夜那句“收敛锋芒,必要时可以自污”的话语,和楚天雄那声“别让自己,被亲手掀起的巨浪吞噬”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变得无比清晰。
他们把他从惊涛骇浪的船头,请进了看似风平浪静的观景舱。
他们想用的,是他的望远镜,而不是他的舵。
林默抬起头,对着一脸严肃的张部长,再次露出了微笑:“感谢中央的信任。我服从组织安排。”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送走了省委组织部的领导,林默被免职调任京城的消息,像一阵风,瞬间吹遍了整个试验区总部。
亢奋的空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茫然的沉默。那些曾经因为一个项目落地而彻夜狂欢的年轻人,此刻都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心中的主心骨、那个能把所有不可能变成可能的“林主任”,要走了。
苏曼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她冲进林默办公室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连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有些散乱。
“他们凭什么!”她把门摔得震天响,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你为这里做的一切,他们都瞎了吗?”
她不像老马,需要去品味调令里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林默被从这个他一手创建的王国里,赶走了。
林默正站在办公桌前,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几本书,一个笔筒,还有那张他画满了红蓝线条的西部水系图。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苏总,生意人的火气,不要这么大。”
“这不是生意!”苏曼的声音有些哽咽,“林默,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你太成功了?就因为那个什么‘功高震主’?”
林默转过身,看着她。
“不,”他摇了摇头,拿起桌上那份他熬了一夜写完的报告,在手里掂了掂,“不是因为我太成功,是因为我给出的答案,超出了他们预期的问题。他们只是想找个人来修条路,我却顺手把房子也盖好了。现在,他们想请我去研究一下,全世界的房子,应该怎么盖。”
他的比喻有些古怪,苏曼却听懂了。
“那我们怎么办?‘天章’怎么办?那条沙漠公路后续的养护基金怎么办?你走了,这些都会停摆!”苏曼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恐慌。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在真正的权力面前,是如此的脆弱。
林默笑了。他走到苏曼面前,将手里的那份报告,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苏总,我在西部最大的靠山,确实要走了。”
他的目光清澈而深邃,里面没有半分颓丧,反而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
“不过,在走之前,我想送你一份大礼。”
“一份……能让你在这片土地上,再站稳十年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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