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一道高压水柱从船尾传动轴的缝隙中激射而出，像是一把锋利的水刀，狠狠打在凌素的护目镜上，震得她向后仰倒，重重摔在积水的船舱底板上。
“停机！快停机！”
凌素一把扯下满是水雾的护目镜，冲着正在铲煤的工兵嘶吼。
蒸汽阀门被紧急关闭。巨大的连杆在惯性作用下又转了两圈，发出几声沉闷的撞击，终于停了下来。
船舱里全是水，没过了脚踝。
“还是不行。”
凌素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水，捡起地上那个被磨得稀烂的麻绳油封，狠狠摔在墙上，“这已经是第五次了！麻绳、牛皮、甚至浸了桐油的棉布，全都没用！只要转速一上去，水就往里灌。要是下了海，不到半个时辰这船就得沉底！”
这里是天津卫船厂的秘密实验坞。
一艘拆掉了明轮、换装了尾部螺旋桨的小型试验船，此刻正尴尬地半沉在水池里，工人们正忙着往外排水。
周辰站在干岸上，看着那个还在滴水的尾轴孔。
旁边，刚从福建赶来的石香姑抱着双臂，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陛下，这就是您的神船？”
石香姑踢了一脚地上的碎木屑，“要是让我在海上遇到这种漏水的船，我连炮都不用开，等着捡漂浮物就行了。”
铁牛在一旁听得火大，瞪着牛眼：“你这娘们懂个屁！俺大哥这是在造神兵利器！神兵出世哪有不遭雷劈的？”
“神兵？”
石香姑指了指那艘船，“要是解决不了漏水，这就是个铁棺材。依我看，还不如用那个大轮子，虽然丑了点，至少不沉。”
周辰没理会他们的争执。
他跳下干岸，走进齐膝深的水里，来到船尾。
那个只有脸盆大小的铜制螺旋桨静静地停在水里。相比于庞大臃肿的明轮，这个小东西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周辰知道，这就是海战的未来。
明轮体积大，容易被敌军炮火摧毁，而且占据了船身两侧最宝贵的空间，导致战舰无法布置大量的侧舷火炮。
只有螺旋桨，藏在水下，既安全又高效，还能腾出空间安装重炮。
“密封。”
周辰伸手摸了摸传动轴和船体连接的地方。那里的缝隙还在渗水。
这是工业革命初期最头疼的问题。没有橡胶，就没有现代密封技术。
“陛下，能试的材料都试过了。”
凌素走过来，一脸颓丧，“除非把轴焊死，否则只要它动，就一定有缝。有缝就进水。”
“有一种东西，不怕磨，不透水，还有弹性。”
周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团黑乎乎、散发着一股奇怪焦糊味的胶状物。
“这是什么？”凌素凑近闻了闻，皱起眉头，“像烧焦的猪皮。”
“这是‘杜仲胶’，还有一部分是从南洋商人那里高价收来的‘树泪’。”
周辰捏起那团黑胶，用力拉扯。黑胶被拉长，松手后又迅速弹回原状。
“橡胶。”
周辰吐出这两个字，“前阵子朕让温心怡满世界找这东西，总算是找到了一些。虽然还是生胶，不够耐热，但只要加点硫磺煮一煮……”
“硫化橡胶！”
凌素的眼睛瞬间亮了。作为化学和机械双料专家，她立刻明白了周辰的意思。
“用这东西做成圈，套在轴上，利用它的弹性抱紧轴杆。轴转动的时候，它能贴合表面，水就进不来了！”
“聪明。”
周辰把橡胶扔给凌素，“去吧。工部的模具现成的，硫磺也是现成的。今晚朕就要看到成品。”
……
深夜，船厂灯火通明。
一股更加刺鼻的、像是烧轮胎的味道弥漫在工坊里。
凌素戴着厚厚的口罩，用铁钳夹出一个个刚刚硫化定型的黑色圆环。它们表面光滑，富有弹性，正是后世最常见的“o型密封圈”雏形。
“装上去！”
工匠们迅速拆开传动轴，将那一层层烂麻绳掏出来，换上了这种黑色的胶圈，再用压盖死死拧紧。
“注水！”
实验坞的闸门打开，海水涌入。
船体浮起。
“点火！起机！”
周辰站在甲板上，亲自下令。
锅炉再次轰鸣。
巨大的连杆推动着曲轴，带动那根长达数丈的传动轴开始旋转。
转速越来越快。
一百转。两百转。五百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船尾的轴孔。
没有水柱喷出。
甚至连一滴渗漏都没有！
黑色的橡胶圈紧紧抱着高速旋转的钢轴，将海水死死挡在船舱之外。
“动了！船动了！”
铁牛指着船尾大喊。
只见那个小小的铜螺旋桨在水下疯狂搅动，激起一股强劲的尾流。虽然船被缆绳拴着，但船身却因为巨大的推力而高高昂起，缆绳被崩得笔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好大的劲！”
石香姑收起了脸上的轻视，快步走到船尾，看着那翻滚的浪花，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这么个小玩意儿，劲头比两个大明轮还大？”
“这就是螺旋桨。”
周辰拍了拍栏杆，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那种持续而平稳的震动。
“既然不漏水了，那就把大家都叫来。”
周辰指着远处船坞里那艘已经完工、却还挂着两个丑陋大轮子的“定远号”。
“拆了。”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把明轮拆了。把两侧的甲板封死。”
“腾出来的空间，全部给我装上炮。一边二十门，两边四十门。”
“朕要让定远号，变成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
孙掌柜拿着图纸跑过来，手都在抖：“陛下，如果装四十门炮，再加上那个巨大的蒸汽机，船的吃水会增加三尺，这……”
“加。”
周辰看着这位老铁匠，“只要不沉，就给我往死里装。西洋人的船是木头的，我们是铁骨头。我们要做的，就是用火力和装甲，把他们轰成渣。”
“还有。”
周辰看向石香姑。
“把你手下的那些海盗……不，是大周水师官兵，都叫过来。”
“这艘船的操作，和以前的帆船完全不同。没有帆，没有桨，只有机器和炮。”
“给你们一个月时间。”
周辰竖起一根手指。
“一个月后，朕要看到这支舰队在海上列阵。到时候，朕带你们去狩猎。”
“狩猎谁？”石香姑下意识地问道。
周辰转过身，目光投向漆黑的东方海面。
“狩猎那些以为大周没有海军的蠢货。”
海风吹过，卷起周辰的衣摆。
在他身后，巨大的“定远号”正在连夜进行改装。工人们挥舞着铁锤，将那些碍事的明轮支架砸碎，将一个个黑洞洞的炮位切开。
一个属于大炮巨舰的时代，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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