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令岛短暂的宁静被彻底打破,纪琛带着林薇提前结束行程,返回滨海。
他面上沉静,有条不紊地处理后续,周赫领命,开始动用纪琛这些年暗中培植的力量,更严密地监控纪家老宅的一切风吹草动,尤其是老爷子身边陈阳的动向。
然而,出乎纪琛意料的是,预想中老爷子更激烈的后续手段并未到来,等来的,却是一封装帧古朴、措辞意外客气的请柬,由陈阳亲自送到林薇在林氏的总裁办公室。
请柬以纪鸿煊私人名义发出,邀请林薇“于方便之时,择雅静之处一叙”,言明为“日前属下行事鲁莽之歉”,并提及“可商榷纪琛之事,亦关乎林氏未来”。
平和字句下,是绵里藏针的试探,更是居高临下的邀约。
“鸿门宴。”纪琛捏着请柬,指节泛白,眼中戾气翻涌。“不能去,宝宝。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林薇却平静地接过请柬,指尖拂过上面的字迹。“他既然换了方式,说明沙滩上的事,让他改变了策略。”
她抬眼看纪琛,目光冷静,“避而不见,反而显得我们怯懦,也给了他继续用更强硬手段的借口。况且,他说要谈林氏未来……我也想听听,这位纪家掌舵人,对我林氏有何高见。”
“太危险了!”纪琛握住她的手,掌心微湿,“你不知道他……”
“我知道。”林薇反握住他,力度坚定,“我知道他手段狠绝,也知道他可能想从我这里打开缺口,来控制或影响你。但正因为知道,我才更要去。有些话,有些立场,必须当面让他看清楚。小琛,”
她望进他担忧的眼眸,“你不可能永远把我藏在身后。既然他注意到了我,那我就必须让他明白,我是站在这棋盘上的棋手,不是任他拿捏的棋子。”
纪琛看着她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好。你去。但我会做足准备。”
会面地点定在了滨海一家背景深厚、私密性极高的中式茶苑,由林薇选定,时间在三天后。
这三天,对纪琛而言,度日如年。他一面调动所有资源,确保会面地点内外绝对安全,布下重重防护,甚至安排了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待命;一面,他加快了在纪家内部的布局与收网速度。
他秘密约见了几位对老爷子近年刚愎自用、某些激进做法早有不满的纪家元老与实权派。
通过周赫,将触角更深地伸入纪家核心产业的几个关键环节。一些原本需要更长时间铺垫才能动用的暗棋,也被他提前激活。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锋芒与掌控欲,动作精准而迅猛,如同出鞘的利剑,在纪家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搅动起越来越汹涌的暗流。
会面当日,茶苑最幽静的听松阁内。
纪鸿煊先到,一身素色唐装,手持紫檀木杖,端坐在主位,神情平淡,唯有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锐利如鹰,静静注视着门口。
陈阳垂手侍立在他身后半步,气息收敛。
林薇准时到来。她未刻意打扮,一身简约的月白色丝质衬衫与黑色西裤,长发绾起,妆容清淡,却自带一股清冷干练的气场。
她独自一人走进来,步伐不疾不徐,对纪鸿煊微微颔首:“纪老先生,久仰。”
纪鸿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抬手示意:“林小姐,请坐。冒昧相邀,多谢赏光。”
茶艺师屏息凝神地烹茶,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机锋。寒暄几句后,纪鸿煊不再绕弯,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薇脸上:“林小姐好身手。我那四个不成器的手下,输得不冤。”
林薇端起青瓷茶杯,嗅了嗅茶香,神色未变:“防身之术,不足挂齿。倒是纪老先生御下之严,令人印象深刻。”
纪鸿煊不以为忤,反而笑了笑,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年轻人,火气盛些可以理解。纪琛是我选定的继承人,他的事,我自然要多费心。只是他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林薇放下茶杯,直视纪鸿煊,“在纪老先生看来,何为本,何为末?是纪家的基业为本,个人情感皆为末?”
“自然。”纪鸿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大家族的继承人,肩上扛的是无数人的生计与未来,岂能因私情而废公?
林小姐也是掌管林氏之人,当知其中利害。纪琛若一味耽溺,将来如何服众?如何应对复杂局面?我不过是想让他早些明白这个道理,手段或许直接了些,但心意是为他,也为纪家好。”
“为纪家好?”林薇忽然轻笑一声“所以,纪老先生认为,一个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甚至需要牺牲所爱来彰显狠绝与清醒的继承人,才能真正带领纪家?一个内心充满被迫割舍的怨怼与空洞的人,真的能做出最理智、最有利于家族的长远决策?”
她顿了顿,不给纪鸿煊反驳的机会,继续道:“我与纪琛,并非谁依附谁。我们是彼此选择、并肩而立的盟友。我欣赏他的能力与担当,他也尊重我的选择与坚持。
我们在一起,是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更有力量去面对各自的责任,而不是互相拖累。
纪老先生担心他因我分心,或许您低估了纪琛,也低估了我。林氏虽不及纪家根基深厚,但也是一方产业,我林薇能撑下来,靠的不仅仅是运气和父辈余荫。
纪琛需要的,不是一个需要他割舍弱点来证明强大的环境,而是一个能让他信任、能与他互补、能让他安心将后背托付的伙伴。这,难道不比一个看似完美、内心却可能布满裂痕的合格继承人,对纪家的未来更有利吗?”
纪鸿煊沉默地听着,手中的茶杯久久未动。他审视着林薇,这个年轻女子不仅武力惊人,言辞更是犀利精准,直指核心。
“林小姐对林家未来,有何规划?”他忽然转了话题。
林薇知他在测试,从容答道:“守成之余,锐意革新。稳固核心科技优势,拓展新兴领域,清理积弊,凝聚人心。林家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但愿意与任何有诚意的伙伴,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合作。”
接下来的谈话,逐渐从私人情感转向更宏观的商业格局、家族传承、甚至对某些时局的看法。
林薇展现出的眼界、见识和沉稳老练的判断力,一次次让纪鸿煊心中暗惊。这绝不是一个只有小聪明和好运气的女人,她的格局和韧性,远超他之前的任何预估。
纪鸿煊忽然挥了挥手,让茶艺师和陈阳都退了出去。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看着林薇,目光复杂,良久,才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纪琛那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林薇心中微动,面上依旧平静。
“我老了,”纪鸿煊摩挲着紫檀木杖的龙头,目光有些悠远,“有些想法,或许确实该变一变。铁血手腕能打下江山,但守江山、拓江山,或许需要些不一样的东西。你刚才说的伙伴……有点意思。”
他顿了顿,直视林薇:“我可以不再干涉你们之间的事。甚至,纪家的一些资源,在合适的时候,可以为林氏提供便利。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我有一个条件。”
“您请说。”
“帮我看着点纪琛。”纪鸿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托付般的沉重,“别让他走我当年的老路,别让他……被所谓的责任和狠绝彻底吞掉心里那点热乎气。
纪家的未来,需要他的头脑和手段,但也需要……点别的。你,”他深深看了林薇一眼,“或许就是那点别的。”
“我会的。”林薇郑重承诺,“因为纪琛,首先是我爱的人,才是我的盟友。他的路,我们会一起走。”
纪鸿煊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会面在一种微妙而全新的气氛中结束。
当林薇走出茶苑,看到不远处焦急等待、几乎要冲进来的纪琛时,她快步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说了什么?”纪琛上下打量她,生怕她少了一根头发。
林薇摇摇头,望进他满是担忧的眼睛,露出一抹轻松而真实的笑意:“没事。纪琛,我想……我们可以暂时不用担心老爷子了。”
纪琛愕然,几乎不敢相信。
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声音沙哑,心中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
而纪家老宅中,纪鸿煊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暮色四合。陈阳悄声汇报:“少爷那边,最近动作很多,几位叔公似乎也……”
“由他去。”纪鸿煊打断他,语气平淡,“也该让他练练手了。至于林薇那边……”
他顿了顿,嘴角竟牵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以后有关她和林氏的消息,定期报给我。还有,找个机会,把城东那个我们一直想推动、但牵涉太广的项目资料,匿名给林氏送一份过去。看看这位盟友,能下出什么不一样的棋来。”
陈阳心中巨震,低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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