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
云芷只是轻轻回握了他的手,只是看着他眼眶通红、嘴唇颤抖却努力微笑的模样,只是想说一句“我没事”——虽然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但话还没出口。
萧绝的手臂,勐地环了上来。
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克制的、带着试探的触碰。
而是——
一把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捞了起来,狠狠按进怀里!
动作太快,太猛,牵扯到云芷左臂的伤口,她闷哼一声,痛得眼前发黑。但疼痛还没完全炸开,就被更强烈的感觉淹没了——
窒息。
萧绝的手臂像铁箍,紧紧勒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死死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压断她的肋骨,压碎她刚刚开始愈合的脏腑。
她整张脸埋进他颈窝,鼻腔里全是他身上浓重的药味、血味、以及一种独属于他的、带着汗味和疲惫的气息。他的皮肤滚烫,心跳如同擂鼓,隔着两人紧贴的身体,一下,一下,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呃……”云芷试图开口,但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只发出含糊的呜咽。
她想挣扎,想让他松一点,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但就在她抬起那只还能动的右手,准备推他时——
她的动作,僵住了。
因为她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萧绝身体的——
颤抖。
不是轻微的、因为疼痛或虚弱而产生的生理性颤抖。
而是剧烈的、无法抑制的、仿佛某种一直紧绷到极致的东西突然断裂后产生的——
崩溃般的战栗。
他的肩膀在抖。
手臂在抖。
就连贴着她脸颊的颈侧肌肤,都在细微地、却无法控制地痉挛。
云芷的手停在半空。
然后,她缓缓地,放下了。
她没有再试图推开他。
而是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缓慢地,绕过他的腰侧,轻轻回抱住了他。
她感觉到了他背上绷带的粗糙触感,感觉到了他脊椎骨节的凸起,感觉到了他肌肉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僵硬如石的状态。
更感觉到了……
他胸腔深处传来的,那种压抑到极致、却终于冲破所有屏障爆发出来的——
哽咽。
没有声音。
但云芷能清晰感觉到,他每一次呼吸时,胸腔剧烈的起伏,以及那种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沉闷的抽气。
像一头受了重伤、终于找到安全巢穴的野兽,在黑暗中无声地舔舐伤口,发出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破碎的呜咽。
云芷的眼睛,也慢慢红了。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鼻尖抵着他锁骨上方那道陈旧的伤疤——那是多年前北境战场上留下的。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哽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五指深深扣进他背后的绷带,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
仿佛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我在。
我真的在。
没有消失。
没有离开。
萧绝感觉到了她的回应。
他的手臂,猛地又收紧了一分!
云芷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肺里的空气被彻底挤压出去,她眼前开始出现黑点,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她没有挣扎。
只是闭上眼睛,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他,任由他抱着,勒着,仿佛要将他这七天七夜积攒的所有恐惧、绝望、后怕,都通过这个拥抱,强行灌注进她的身体里。
时间在窒息与颤抖中缓慢流逝。
烛火在墙壁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剧烈晃动的影子。
窗外夜色深沉,秋虫的鸣叫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万籁俱寂,只有寝殿内压抑的喘息和无法言说的哽咽在空气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萧绝的手臂,终于松动了一分。
不是完全松开,而是从那种要勒死她的力道,变成了更轻柔的、却依旧不肯放开的——
环抱。
他的颤抖也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细微的、无法完全控制的余颤。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发间,声音嘶哑破碎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对不起……”
三个字。
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某种近乎卑微的——
后怕。
云芷的喉咙哽了哽。
她将脸从他颈窝里抬起来一点,仰起头,看向他。
烛光下,他的脸近在咫尺,眼泪已经干了,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眼眶依旧通红,但那双眼睛里,属于“萧绝”的冷静和克制,正在一点点重新凝聚。
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
恐惧,依旧清晰可见。
云芷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道歉。”她说,声音依旧虚弱干涩,但很清晰。
萧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温热的,潮湿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
不真实感。
“我以为……”萧绝的声音很低,几乎是气音,“……你真的……回不来了……”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眼睛闭着,睫毛在轻微颤抖。
“七天……我喊了你七天……”
“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太医说……脉象越来越弱……”
“我怕……我真的怕……”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云芷静静地听着。
她能想象那七天他是怎么过的。
能想象他坐在床边,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绝望。
能想象他看着她的脉象一天天衰弱,却无能为力的恐惧。
能想象他守着这盏随时会熄灭的灯,在黑暗中独自煎熬的每一个时辰。
她的眼眶也热了起来。
她抬起右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掌心贴着他粗糙的皮肤,指尖拂过他眼角的泪痕,拂过他干裂的嘴唇,最后停在他下颌那道新添的、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我听到了。”她轻声说。
萧绝勐地睁开眼睛。
云芷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定。
“你在叫我……我听到了。”
“在很黑……很黑的地方……”
“你的声音……把我……拉回来了。”
萧绝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死死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眼睛里确认这句话的真伪。
云芷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她说,“谢谢你……没有放弃。”
萧绝的喉咙剧烈滚动。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将脸重新埋进她的肩窝。
这一次,没有用力勒抱,只是轻轻靠着,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点,可以短暂地卸下所有重担。
云芷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肩颈处,感受着他身体细微的颤抖终于完全平息,感受着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劫后余生的——
安宁。
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般,一下,一下。
动作很慢,很轻柔。
寝殿内重新陷入寂静。
烛火燃烧到一半,烛泪堆积成小山,在烛台上凝固。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了。
夜,深了。
但寝殿内,温暖的烛光,交叠的身影,相拥的体温,以及那种失而复得的、近乎奢侈的——
平静。
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珍贵。
许久。
萧绝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的情绪已经基本平复,除了眼眶还有些红,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他低头看了看云芷,这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你的伤……”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恢复了理智,“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云芷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有点……”她实话实说,“但……没关系。”
萧绝立刻松开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放回床上,让她靠着软枕躺好。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琉璃。
然后,他伸手掀开被子一角,检查她左臂的绷带。
绷带没有渗血,但固定夹板的位置似乎有些移位。
萧绝的眉头皱得更深。
“我去叫太医。”他说着就要起身。
但云芷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不用……”她轻声说,“天亮了……再说。”
萧绝看着她,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
最终,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但这次没有再去握她的手,而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左臂夹板边缘,确认固定还算牢固。
“疼吗?”他问。
云芷点了点头。
“一直疼。”她说,语气很平澹,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萧绝的手指顿了顿。
然后,他收回手,重新看向她的眼睛。
“睡吧。”他说,“我在这儿守着。”
云芷看着他,看了几秒。
然后,她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萧绝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苍白的脸在烛光下渐渐放松,看着她呼吸逐渐平稳绵长,看着她终于真正地、安心地——
沉入睡眠。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蜷了蜷。
然后,他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是睡觉。
只是闭目养神。
但这一次,他的眉头是舒展的。
他的呼吸是平稳的。
因为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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