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投名状
民国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八日,晨。
金陵饭店的咖啡厅里飘着《蓝色多瑙河》的旋律。
邓枫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份刚送来的《中央日报》,头版头条是蒋校长在洛阳视察部队的大幅照片,标题是《校长亲临前线,勉励将士精忠报国》。
他的目光掠过新闻,停在第四版的寻人启事栏。密密麻麻的小字中,有一则“寻表弟”的启事格外扎眼——署名“怀远”,联系地址是上海法租界的一个信箱。
叶怀远在召唤。
邓枫端起咖啡杯,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扫视四周。咖啡厅里人不多,几个外国商人在谈生意,两个政府官员在低声交谈,角落里一对年轻情侣在窃窃私语。一切看似正常。
但他知道,自从江阴事件后,自己就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今早从官邸到国防部,再到这间咖啡厅,至少有三拨人在跟踪。徐恩曾的人,郑耀先的人,可能还有陈诚的人。
九点整,施密特准时出现。德国顾问今天穿着便装,灰呢大衣,深色围巾,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教授。
“抱歉,让老朋友久等了。”施密特在他对面坐下,“路上遇到点麻烦。”
“什么麻烦?”
“军统的人。”施密特压低声音,“在我的住处附近转悠。云帆,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现在就是那条鱼。”
邓枫心中了然。徐恩曾在查江阴事件,施密特作为德国顾问,自然也在怀疑名单上。
“顾问多虑了。”他平静地说,“例行调查而已。”
“希望如此。”施密特点了支雪茄,“不过说正事。你上次提到的江防调整方案,柏林方面很感兴趣。他们想知道更多细节。”
“细节都在方案里。”
“但有些细节,”施密特吐出一口烟雾,“方案里没有。比如...那些‘窗口’。”
邓枫的心猛地一紧,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什么窗口?”
“别装了,老朋友。”施密特笑了,“你在江防体系里留了后门。聪明人都看得出来——那些看似薄弱的环节,其实是可以快速调整的。这是典型的德国军事思维。”
“顾问过奖了。”
“不是过奖,是事实。”施密特的身体前倾,“云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柏林方面希望中德军事合作能更进一步。而你,是关键的桥梁。”
“我只是个军人,不懂政治。”
“但战争就是最大的政治。”施密特的声音更低了,“德国需要中国的资源,中国需要德国的军事技术。这是双赢。而你,如果能在其中起到作用...”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邓枫沉默片刻,问道:“顾问想要什么?”
“汉斯的下落。”施密特直截了当,“我的翻译失踪两天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邓枫想起了郑耀先给他的那份验尸报告。汉斯的尸体现在还泡在江阴警局的停尸房里,但这个消息不能让施密特知道——至少现在不能。
“我会留意。”他谨慎地回答。
“那就多谢了。”施密特站起身,“另外,有句话要提醒你。徐恩曾这个人,疑心病很重。他最近在查你在柏林留学时的档案,好像发现了什么。”
说完,他戴上礼帽,转身离开。
邓枫独自坐在咖啡厅里,看着施密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窗外,南京城的早晨刚刚开始。报童在叫卖报纸,黄包车夫在等生意,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施密特的警告不是空穴来风。如果徐恩曾真的查到了他在柏林时期的记录,那麻烦就大了。虽然组织上早已做好了应对预案,但真到了那一步,意味着所有的潜伏工作都可能前功尽弃。
他需要一份“投名状”,一份足够分量的“投名状”。
而这个“投名状”,也许可以从施密特身上找。
回到国防部,郑耀先已经在作战厅等他。这位参谋今天的表情格外严肃。
“邓厅长,有新情况。”郑耀先递过一份文件,“我们在汉斯的住处搜到了这个。”
文件里是几张照片,拍的是几页德文笔记。邓枫快速浏览,心头一沉——笔记里详细记录了德国军事顾问团与日本领事馆的秘密接触,时间、地点、人员、内容,一应俱全。
“这是...”
“通敌的证据。”郑耀先说,“汉斯在给日本人当间谍。施密特知不知道,现在还不确定。但汉斯是他的翻译,很多机密会议都参与过。”
邓枫合上文件:“徐处长知道吗?”
“暂时还不知道。”郑耀先推了推眼镜,“我想先听听厅长的意见。”
这是个考验。郑耀先显然在试探他的立场——是把证据交给徐恩曾,以此洗脱自己的嫌疑?还是压下来,保护施密特和德国顾问团?
邓枫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这件事关系重大。涉及中德关系,涉及军事机密。我认为,应该直接向陈部长汇报。”
“不经过徐处长?”
“越级汇报当然不妥。”邓枫说,“但可以先向陈部长口头汇报,看部长的指示。”
郑耀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厅长高明。那我这就去准备。”
“等等。”邓枫叫住他,“汇报的时候,不要提我们私下调查的事。就说...是江阴警局在江面上打捞尸体时,从死者身上发现的。”
“明白。”
郑耀先离开后,邓枫独自站在窗前。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如果这份证据坐实了施密特的间谍身份,那么德国顾问团就可能被驱逐,中德军事合作将受到重创。这符合国民党的利益吗?符合组织的利益吗?
更重要的是,这能成为他的“投名状”吗?
下午三点,陈诚召见。当邓枫走进部长办公室时,发现里面除了陈诚和郑耀先,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戴笠。
这位军统头子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见邓枫进来,他微微一笑:“邓厅长,久仰。”
“戴局长。”邓枫不动声色地点头。
“东西都看过了。”陈部长开门见山,“耀先说,是你发现的?”
“是江阴警局发现的。”邓枫纠正道,“我们只是负责研判。”
戴笠突然开口:“邓厅长觉得,施密特是知情者,还是被蒙在鼓里?”
问题很刁钻。邓枫斟酌着词句:“从笔记内容看,汉斯参与了多次机密会议。作为翻译,他接触到这些信息不奇怪。但施密特是否知情...没有确凿证据。”
“谨慎。”戴笠点头,“但有时候,谨慎会误事。”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陈诚站起身,走到窗前:“校长昨天又提起江阴的事。他很生气。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德国人有关...”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蒋介石需要给全国人民一个交代,也需要给党内质疑者一个说法。施密特和汉斯,正好是现成的靶子。
“戴局长,”邓枫突然问,“如果处理施密特,中德关系会受多大影响?”
“影响肯定有。”戴笠点燃一支烟,“但比起国家机密泄露,这点影响算什么?再说了,德国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管一个顾问的死活。”
这话说得冷酷,却也是现实。邓枫明白了——施密特已经是弃子。
“那邓厅长的意见呢?”陈诚转过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邓枫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他的回答,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的。
“我认为,”他缓缓开口,“应该立即控制施密特,突击审讯。同时,全面审查德国顾问团的所有人员。如果确实有问题,该抓的抓,该驱逐的驱逐。”
“如果没问题呢?”郑耀先问。
“那也要给外界一个说法。”邓枫说,“至少可以证明,我们对泄密事件是认真的。也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陈诚和戴笠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就这么办。”陈部长拍板,“云帆,你来负责审讯。耀先配合。记住,要快,要干净,不能留后患。”
“是。”
走出部长办公室,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南京城笼罩在深秋的暮色中,远处的紫金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郑耀先和邓枫并肩走在走廊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快到作战厅时,郑耀先突然开口:“邓厅长今天的选择,很明智。”
“郑参谋过奖了。”
“不是过奖。”郑耀先停下脚步,“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需要做艰难的选择。今天你选对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徐处长那边,我会去说。毕竟,这是陈部长直接交办的任务。”
“有劳了。”
看着郑耀先离开的背影,邓枫站在走廊里,久久未动。窗外的南京城华灯初上,长江上的航船亮起了灯火。
他知道,从今天起,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施密特会成为他的“投名状”,德国顾问团会成为牺牲品,而他自己,将在国民党高层赢得更多的信任。
但这真的是对的吗?
他想起了在柏林时,和施密特一起在菩提树下大街散步的情景。那时他们都还年轻,都相信可以通过军事技术拯救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
现在,他却要亲手把这个人送进监狱。
走廊的尽头传来卫兵换岗的口令声。邓枫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军装。
战争没有对错,只有输赢。而他要做的,就是成为赢家——即使这意味着要牺牲一些人,即使这意味着要背叛一些信任。
因为在这条路上,他没有选择。
夜色渐浓。明天,审讯就要开始。而今晚,他还要准备一份详细的报告,向组织说明今天的一切。
窗外的长江水声隐隐传来。在这座六朝古都的夜幕下,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进入最残酷的阶段。
而邓枫,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前路更加艰难,即使良心备受煎熬,他也要走下去。
因为他是“启明”,是黑暗中唯一的星光。即使再微弱,也要照亮前路;即使再孤独,也要坚守到黎明。
远处传来海关钟楼的报时声,整整七下。夜晚,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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