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锋的叙述结束后,前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那是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怒与无力的沉重寂静。而赵松脸上的淤青在此时沉默中显得愈发刺眼。
陆坤胸膛微微起伏,脸色铁青,那双惯常带着爽朗与精明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都听清楚了?这就是镇渊堡!这里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更没有‘小的挨了打,老的出来找场子’这种好事!
至少,在我们南陨三派这里,没有!”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石锋、赵松等加上裴炎这五人,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
“实力不如人,就得认!今天你们只是脸上挂彩,丢了面子,若是看不清现实,下次丢的可能就是命!”
他顿了顿,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对于他们的不满:“今天你们的选择,并没有过错!
明知打不过还要硬拼,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忍一时之气,不算丢人!”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有些刺耳,但却赤裸裸地揭示了镇渊堡底层运行的残酷法则——在这里,守朴观的背景在这里反而是一种累赘,自身的实力才是硬道理。
只要不闹出人命,高阶修士便很少直接介入低阶修士间的争斗,这似乎是一种默许的、用于筛选和磨砺的潜规则。
陆坤的愤怒,并非源于弟子们受辱,而是源于这种无力改变现状的憋屈,以及对他们未来可能面临更多此类困境的担忧。
一直沉默不语的乾姓老者,此时缓缓抬起眼帘,他的目光不像陆坤那般外露的愤怒,反而更显深邃。
他看向脸上犹带不甘和羞愤的四名内门弟子,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
“选派你们几人前来,宗门本意,确实是希望你们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只是没想到,这第一课,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深刻。”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现在,你们应当亲眼见到了,我们南陨之地的宗门,与那些外界大宗、古老世家出身的修士之间,确实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认识到这一点,对你们而言,并非坏事。”
“从今日起,”乾老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
“你们需将往日在内门那点傲气与优越感,彻底放下!
此地非是安逸之处,而是风刀霜剑的险地。
唯有尽快适应此地的规则,认清自身的不足,方能在这压力之下寻得一线生机,乃至……突破的契机。”
他话锋一转,并未一味打击,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当然,你们也无需妄自菲薄,就此失了道心。
据石锋描述,今日那黑衣修士,其展现出的实力与气势。
即便放在外界,也绝非寻常凝神境中期,定是某个大势力倾力培养的核心真传,属于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若以他为标准来衡量自身,便是走了极端。”
“现有的差距并不可怕,”乾老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真正可怕的,是身处险境而不自知,是直到生死关头,才惊觉自己的手段如此苍白无力!那,才是致命的!”
乾老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留给几人消化和反思的空间。
前厅内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已然不同,少了几分之前的压抑,多了一种沉重的思考。
乾姓老者沉吟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他抬眼望了望身旁的陆坤,陆坤与他目光交汇,微微颔首,眼神中传递着一种“是时候了”的意味。
乾老仿佛下定了决心,语气变得更为低沉,也更为具体:
“既然你们今日有此一遭,有些话,我便提前与你们分说清楚。
外界修士之所以普遍强于我等,并非强在境界提升的绝对速度上——你们几人的修炼进度,放在外界同龄人中,也算中上之姿。”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关键的概念:“真正的差距,在于‘法’的运用,在于‘功法技巧’的层面!”
“我南陨之地,因地处偏远,传承时有断续,在奠定道基的根本功法上,与外界顶尖传承相比,确实存在差距,这一点毋庸讳言。”
乾老坦然承认,“但更关键的症结在于,我们太过闭塞!”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沉痛:
“外界修行世界,如同活水,各大势力交流频繁,竞争激烈,无数天才俊杰推陈出新。
对力量的运用技巧、对敌时的神通变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演化、进步!
而我们,困守一隅,所能接触到的斗法技巧、运功秘术,大多还是数百甚至上千年前流传下来的旧法,虽非无用,却已落后于时代。”
他进一步详细阐释,力求让这些年轻弟子理解其中的本质区别:
“我辈修行,根本功法乃是根基,它关乎你们法力积累的厚薄、神识增长的快慢、道基的扎实程度,是境界提升的根本。”
“而功法技巧,”乾老伸出右手,五指虚握,仿佛在凝聚某种力量,
“则在于如何更高效地调动法力,如何在刹那间爆发出数倍于平常的威力,如何将神识运用到对战之中,干扰、迷惑、甚至直接攻击对手。
如何规避对方的杀招,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这些,都属于‘技巧’的范畴!”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凝重:“空有深厚法力,而无精妙运用之法,便如同身怀巨力却不懂拳脚的莽汉,空有一身内力却不知招式变化的庸手。
遇到同阶的、掌握了高明技巧的对手,你们十成的法力,或许只能发挥出六七成的效果;
而对方七八成的法力,却能通过精妙的技巧,发挥出十二成的威力!
此消彼长,高下立判!
尤其是在凝神境之后,修士对神识、对法力精细操控的要求越来越高,这种差距便会体现得愈发明显!”
一直静立旁听的裴炎,在听到这里时,心中豁然开朗,全身不由一颤,这才对嘛,他总觉得自己现在欠缺什么。
但是总抓不准方向,现在听到乾长老的一番话,真的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迷雾!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就像他在淬体境时修炼的《锻体衍窍诀》,那是一部极为特殊的法门,它不仅提供了开辟穴窍、积累血气的基础法门(根本功法),更蕴含了如何激发穴窍潜力、瞬间提升战力、乃至运用气血进行防御和攻击的精妙技巧!
正是凭借此法的全面与强悍,他才能在淬体境纵横睥睨。
而他现在主修的《存神录》,其价值在于它是一条直指大道的、完整的凝神境根本功法!
它专注于锤炼神识,夯实道基,甚至能潜移默化地提升他的修炼天赋,这无疑是无比珍贵的“基石”。
但是,《存神录》更侧重于“修”与“养”,在于内在的积累与蜕变,对于如何将日益强大的神识和法力,高效地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即乾师伯所说的“功法技巧”——涉及得却并不多。
他在淬体境,或许还能依靠强横的体魄、锋锐的法器和浑厚的根基碾压对手。
但到了凝神境,面对同样根基不弱,却掌握了远超己方技巧的外界修士。
他若依旧只依靠《存神录》带来的基础提升,而没有相应的顶尖对敌手段,那么今日赵松的遭遇,很可能就是他将来的写照——空有一身远超同阶的神识底蕴,却在实战中被技巧精湛的对手轻易击溃!
“原来如此……根本功法是‘体’,决定潜力与上限;
功法技巧是‘用’,决定即战力的强弱与效率。”
裴炎心中明悟,这对于他的修行认知,是一次至关重要的拨正与提升。
他不禁联想到自身的尴尬处境。
因身份地位的起点太低,他从未接受过守朴观系统性的传承教导,对于修行体系的认知多是东拼西凑,在淬体境时尚可依靠奇遇和顶级功法弥补,但到了凝神境,修行体系认识匮乏的短板便凸显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在守朴观的待遇,与散修区别不大,缺乏引路人为他系统地剖析这些关窍。
“祸兮福所倚。”裴炎心中暗忖。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有过早地被传统的、可能已然落后的修行观念所束缚,阴差阳错地走上了《锻体衍窍诀》《存神录》等功法所遵守的这条更为艰险却也潜力无穷的“完整修炼”之路。
如今,在这混乱而机遇并存的镇渊堡,通过石锋等人的遭遇和两位通脉境师长的点拨,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接下来的方向:
夯实《存神录》根基的同时,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并掌握一门或者多门,能够匹配自身深厚根基的、顶级的凝神境功法技巧!
就在此刻的前厅里面,裴炎忽然感觉前路的方向,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与迷茫后,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想要在这鱼龙混杂、危机四伏的镇渊堡找到适合自己的高阶技巧,又谈何容易?
这注定是一条需要耗费无数心力与机缘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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