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的短暂宁静，如同暴风雨眼中虚假的祥和。伤兵营内，苏澈的眉头越皱越紧。
药材，尤其是用于消炎止血、清热解毒的几味主药，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虽然张启隆被迫开仓后，也拨付了一批库存药材，但其中治疗外伤的良品寥寥无几，更多的是些年份久远、药力大打折扣甚至有些受潮霉变的陈货。
“苏先生，金疮药快用完了，黄连、黄芩也所剩无几。”一名协助的医官苦着脸汇报，“新送来的这批，品相实在……恐怕效力不佳。”
苏澈检查着那些颜色黯淡的药材，心中沉重。没有有效的抗菌消炎药物，伤口感染将无法控制，许多原本能救回来的伤员也会因败血症死去。他必须想办法，要么找到替代品，要么……
就在这时，一名小校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苏先生！钦差高公公那边派人送来了一些药材，说是陛下体恤边关将士，特地从随行御医的储备中调拨的！请您过目！”
苏澈心中一动，随着小校来到指挥所旁临时存放物资的棚子。
几个精致的樟木箱子已经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药材，包装考究，品相上乘，其中正有他们急需的上等金疮药粉、黄连、三七等物，甚至还有一些较为名贵的、用于补气固元的参须。
“高公公说了，守城不易，些许药材，略尽绵力，还请王爷和苏先生笑纳。”送来药材的是一名面白无须、笑容可掬的小太监。
萧煜也被请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那些药材，目光深邃，对那小太监淡淡道：“有劳高公公费心，请代本王谢过。”
小太监连道不敢，行礼退下了。
苏澈上前，仔细检查那些药材。
无论是外观、气味，都无可挑剔，确实是难得的上品。但他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疑虑。高贤之前的态度暧昧不明，此刻突然雪中送炭，未免有些突兀。
“你觉得如何？”萧煜低声问。
“药材本身……看起来没问题。”苏澈沉吟道，“但来历有些蹊跷。高贤为何此时示好？”
“或许是想卖个人情，留条后路。”萧煜目光微冷，“也或许……这药，本身就不是他的意思。”
苏澈心头一凛：“你是说，可能有人借他之手……”
“谨慎为上。”萧煜道，“这些药，先不要用在重伤员和……本王身上。找几个轻伤员试试，观察一两日。”
苏澈点头，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他挑出一部分药材，准备先用于几名伤势稳定、恢复良好的轻伤员，同时暗中留意他们的反应。然而，他心中那股不安感并未消散。
***
与此同时，城外的贺兰大营，“穿山甲”计划已然悄然启动。
白天，贺兰军依旧延续着袭扰战术，佯攻东门，箭雨袭扰西门，制造着惯常的紧张气氛，但真正的杀招，却隐藏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在南门与东门之间，有一段长约三十丈的城墙，因地势稍低，且多年前曾因小规模地震有过修补痕迹，相对被认为是防御薄弱点。
贺兰鹰将主营挪到了正对这一段的稍远处，白日里旌旗招展，鼓噪不断，吸引了守军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然而，就在这段城墙外约百步，一处被荒草和灌木掩盖的土坡后方，地面被悄然挖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倾斜向下的洞口。
洞口幽深，内部以粗木支撑，数十名身材矮小精悍、被称为“地听子”的贺兰工兵，正轮班作业，用特制的短柄鹤嘴锄和铲子，悄无声息地向城墙基座下方挖掘！
他们动作极轻，挖掘出的泥土被装入皮袋，由专人从另一条更隐蔽的通道运出，分散丢弃在远处的沟壑中。
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名耳朵异常灵敏的“地听子”将耳朵贴在地道壁上，倾听地面的动静和对面可能传来的挖掘声，他们的绰号也由此而来。
这条地道的目标，并非直接挖穿城墙——那工程量太大，极易被发现。他们的计划，是在城墙基座下方挖掘出一个足够大的空洞，然后填入大量干柴、火油等引火之物。
一旦准备就绪，便点火焚烧，烧毁支撑，导致上方城墙因底部被掏空而整体坍塌！届时，贺兰精锐骑兵便可从这个巨大的缺口长驱直入！
这是一招极其阴险歹毒的“釜底抽薪”之计！贺兰鹰为此筹划已久，这些“地听子”和特殊工具，是他花费重金从西域商人那里换来，本是为对付某些坚固山城准备的，如今用在了朔州。
地道挖掘进展顺利，守军对此一无所知。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正面和两侧的佯攻吸引，城墙上的巡逻也主要警惕地面进攻和云梯，谁能想到，致命的威胁正从地底悄然逼近？
***
朔州城内，试药的结果尚未明朗，但另一件事引起了苏澈的警觉。
伤兵营中，两名原本伤势稳定、用了高贤送来药材的轻伤员，在换药后不久，突然出现了异常的发热和呕吐，伤口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红肿加剧，甚至有轻微溃烂的迹象。
苏澈立刻对剩余的同批次药材进行了更细致的检查。他将那些金疮药粉放入水中溶解观察，又取了些黄连、三七等，亲自尝了极小的一点。
起初并无异样，但片刻之后，他舌根隐约感到一丝极其轻微的、不同于药材本身苦味的涩麻感，很微弱，若非他刻意细细品味，几乎无法察觉。
有问题！药材被做了手脚！掺入了某种不易察觉、但会延缓伤口愈合甚至导致感染的慢性毒素或杂质！
苏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这不是简单的药材质量问题，而是蓄意投毒！针对的是谁？是伤兵？还是……预料到萧煜可能会用这些药材？
他立刻带上“有问题”的药材，去找萧煜。
萧煜听完苏澈的发现和推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果然，高贤，或者说通过高贤的手，有人迫不及待了。
“药材全部封存，秘密处理掉。那两名伤员，全力救治，对外就说是不适应新药。”萧煜迅速下令，“此事保密，尤其是对高贤和张启隆那边。”
“他们这次没得手，恐怕不会罢休。”苏澈忧心忡忡，“而且，贺兰鹰这几天的安静，我总觉得不对劲。太反常了。”
萧煜走到窗前，望着南门与东门之间的方向，那里贺兰大营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城墙，看到外面的景象。
“沈追。”他忽然开口。
“末将在！”沈追应声而入。
“从今日起，加强城内夜间巡逻，尤其是靠近城墙根的民宅区域。多派耳目机警的弟兄，注意倾听地下有无异常响动。”萧煜沉声道，“另外，秘密调一队可靠人手，多备火油和烟硝，随时待命。”
“地下？”沈追一愣。
“贺兰鹰数日不强攻，必有蹊跷。
强攻不利，则思诡计。
除了下毒，还有什么办法能轻易破开坚固城墙？”萧煜的指尖点在沙盘上那段相对低矮的城墙，“地道掘进，古已有之。他若想用这招，那段城墙，是最可能的目标。”
苏澈倒吸一口凉气。地道战！古代战争中破城的经典手段之一！如果贺兰鹰真在挖地道，而他们毫无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本王也只是猜测。”萧煜道，“但愿是本王多虑了。但……有备无患。”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然而，就在当夜子时前后，一名被安排在靠近南墙根一处废弃地窖中潜伏、专门负责倾听的玄甲军士，耳朵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壁时，脸色陡然一变！
他隐约听到，从地底深处，传来极其微弱、但有规律的……“笃、笃、笃……”的敲击声和泥土松动的声音！声音来自城墙外的方向！
他不敢怠慢，立刻将消息层层上报。
萧煜接到急报时，正在听取苏澈关于伤员情况的汇报。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地底杀机，果然来了！
而且，很可能与那批毒药一样，出自同一套恶毒的组合拳——一边用慢性毒药消耗守军战力和萧煜的身体，一边暗中掘地道准备致命一击！
时间，骤然变得无比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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