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宫城,像一头被驯服的巨兽,在晨曦中沉默地匍匐。司马懿跟在父亲司马防身后,踏上了那条足以容纳十马并行的宫道。脚下的石板,被打磨得平整光滑,缝隙间用黑色的胶泥填充,走在上面,听不到一丝杂音,只有官靴踏地的沉闷回响。
这与他记忆中洛阳宫城的破败景象,截然不同。
空气中没有腐朽的气息,只有淡淡的石灰与草木的味道。宫墙高耸,墙头每隔三十步,便有一名身穿黑色制服、手持长戟的卫士,如雕塑般伫立,他们的目光冷漠而警觉,扫视着每一个进入宫城的人。
这是一种冰冷的,不近人情的秩序。
司马懿垂着眼,将这一切都收入心底。他看到父亲的背影,比往日更显僵硬。作为新任的京兆尹,司马防今日的位置,被安排在武官队列之后,文官队列之前,一个颇为尴尬的所在。
进入主殿之前,所有官员都要在殿外的广场上等候。司马懿作为主簿,没有资格入殿,只能与其他中下级官吏一同,在广场的侧面侍立。这里,给了他一个绝佳的观察视角。
他看到了那些前朝的遗老,以太傅马日磾为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像一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鹌鹑。他们身上的儒衫依旧考究,却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颓唐。
他也看到了另一群人,那些被董卓一手提拔起来的新贵。他们大多出身寒微,甚至有些曾是军中小吏,此刻穿着崭新的官服,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亢奋与精明。他们高声谈论着长安城新建的沟渠,或是科学院刚颁布的农税新政,言语间充满了对“相国”的敬畏与崇拜。
两群人,泾渭分明,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司马懿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两个人。
曹操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微闭着双目,仿佛在假寐。他整个人,像一块被河水冲刷了千年的石头,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只剩下圆滑与沉寂。若非知道他的身份,任谁也无法将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与那位曾经号令天下的诸侯盟主联系起来。
刘备则站在文官队列的末尾,他的站姿很直,腰背挺得笔直,但那双总是带着仁厚与悲悯的眼睛,此刻却茫然地望着大殿的飞檐。他的脸上,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痛苦,一种理想被现实彻底碾碎后的无所适从。
司马懿的嘴角,牵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有趣。一个将屈辱化为内敛,一个将痛苦化为迷茫。都是人中之龙,却都被困在了这座名为长安的笼子里。
忽然,广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从宫城的深处传来。
司马懿抬起头。
只见一个肥硕的身影,在一众侍卫与宦官的簇拥下,慢悠悠地,从侧殿晃了出来。他没有穿朝服,只是一身宽大的锦袍,领口敞着,走起路来,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他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眼角还挂着分泌物,仿佛根本没睡醒。
他就是董卓。
他就是这一切秩序与混乱的源头。
陈默晃晃悠悠地走进大殿,一屁股坐在那张巨大无比的御座之上,整个大殿的梁柱似乎都跟着震了一下。他没有理会下面山呼“相国”的百官,只是从旁边侍女的盘中,拿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等待着这位主宰者用完他的早膳。
司马懿在殿外,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没有像周围的年轻吏员那样,露出恐惧或鄙夷的神色。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倒映着殿内那个男人的每一个动作。
粗鄙,懒散,傲慢,目空一切。
这是董卓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形象。
可司马懿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另一幅画面:平整的驰道,高产的农作物,皇家图书馆里那些颠覆认知的书籍,还有城外军营里,那些能喷吐火焰的钢铁巨兽。
一个能创造出如此精密、高效世界的人,会是眼前这个连朝会都要吃包子的蠢货吗?
不可能。
这一定是个伪装。一个极其高明,甚至骗过了天下所有人的伪装。
陈默三口两口吃完一个包子,又灌了一大口茶水,漱了漱口,然后“噗”的一声,将茶水直接吐在了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行了,有事说事,没事滚蛋。”他含混不清地说道,用油腻的手指了指站在队列前的李儒,“文优,你先来。”
李儒出列,用他那特有的阴冷语调,开始汇报昨日的政务。从各地水利工程的进度,到长安城内新一批“罪官家眷”的安置,事无巨巨细,井井有条。
陈默听得哈欠连天,时不时挥手打断:“行了行了,这些破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别来烦咱家。”
李儒便立刻躬身告退,没有丝毫辩解。
司马懿的目光,在李儒和董卓之间来回移动。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李儒的汇报,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显然是做足了准备。而董卓的反应,却像一个对数字毫无概念的门外汉。
这不合理。一个掌控着如此庞大帝国的君主,怎会对自己治下的数据如此漠不关心?
接着,又有几名新贵官员出列汇报。他们汇报的,都是关于新政推行的成果,言辞之间,充满了对董卓的歌功颂德。
陈默听得眉开眼笑,不时拍着大腿,高声叫好:“干得不错!赏!都给咱家重重地赏!”
可当一名老臣,战战兢兢地出列,提及一些关于祭祀礼法的问题时,陈默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祭天?祭祖?”他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咱家就是天!祭个屁!有那功夫,多给咱家修两条路,多种几亩地!滚下去!”
老臣被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退回了队列。
司-马懿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
董卓,这个男人,他只关心两件事:一,实际的,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果,比如粮食、道路、武器。二,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就是天,他就是法。
至于过程,至于细节,至于那些维系一个帝国运转的繁文缛节,他似乎,毫不在意。
就在这时,陈默的目光,在殿下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司马防的身上。
“那个谁……新来的京兆尹,司马防?”
司马防心中一凛,连忙出列,躬身下拜:“罪臣,司马防,在此。”
“罪臣?”陈默嗤笑一声,“当了咱家的官,就是咱家的人,哪来的罪?给咱家抬起头来!”
司马防依言,缓缓抬起头。
陈默打量了他几眼,点了点头:“嗯,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听说你家在河内,是名门望族?”
“不敢,不过是耕读传家。”司马防的声音有些干涩。
“耕读传家好啊!”陈默一拍大腿,“咱家就喜欢读书人,尤其是会干活的读书人。这京兆尹的差事,不好干。长安城里,牛鬼蛇神多得很。那些前朝的王公贵族,一个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总想着给咱家找不痛快。你给咱家听好了,谁敢炸刺,就给咱家往死里收拾!出了事,咱家给你兜着!”
这番话,与其说是勉励,不如说是赤裸裸的威胁。
司马防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臣,遵命。”
“听说你还有个儿子,叫什么……司马懿的?”陈默话锋一转,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门,落在了殿外的司马懿身上,“人呢?让咱家瞧瞧。”
一瞬间,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司马懿身上。
司马懿心中平静无波,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上前,走到殿门外,跪倒在地。
“草民司马懿,拜见相国。”
他没有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感受着御座之上投来的,那道审视的、带着玩味的目光。
“哦?这就是那个长着鹰眼狼顾之相的小子?”陈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抬起头来,让咱家看看,你的脖子能不能转到后面去?”
殿内,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
司马懿缓缓抬起头,迎上了董卓的目光。
在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肥胖的蠢货,也不是一个残暴的君主。他看到的是一团混沌。一团由纯粹的力量、欲望和傲慢混合而成的,深不见底的混沌。
而在这片混沌的背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耐烦。
一种对眼前这一切,都感到索然无味的,深切的不耐烦。
“行了,长得也就那样,没什么稀奇的。”陈默似乎失去了兴趣,挥了挥手,“既然在你爹手下当主簿,就好好干活。要是敢耍什么心眼,咱家把你爹和你,一块儿绑了扔进渭水里喂王八。”
“草民,遵命。”司马懿重新低下头。
就在他以为这场针对他们父子的“敲打”即将结束时,陈默忽然又开口了。
“对了,咱家前几天,想了个好主意。”他对着满朝文武,像是在宣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咱家觉得吧,这天下的娃娃,不能光顾着玩泥巴。从明年起,在全国各郡县,都给咱家办学堂!凡是七岁到十二岁的娃,不管男女,都得给咱家去上学!学费全免,咱家出钱!”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大殿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那些前朝遗老,一个个目瞪口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自古以来,知识都垄断在士族手中,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董卓此举,是要干什么?他要把知识,像田里的麦子一样,分给那些泥腿子?
这,这是要刨他们的根啊!
就连那些新贵,也面露惊疑之色。他们虽然是新政的受益者,却也无法理解,这种耗费巨大,又看不到短期回报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只有司马懿,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御座上的那个男人。
来了。
他昨天对父亲所说的一切,都在眼前,以一种更加狂暴,更加彻底的方式,成为了现实。
这不是在刨根。
这是在用一场滔天洪水,将旧世界的所有田地、房屋、宗祠,全部淹没。然后,在这片汪洋之上,重新塑造一片,只属于他的新大陆!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震惊之中,司马懿的脑海,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看到了。
他终于看到了那丝破绽。
在宣布这件足以颠覆天下的大事时,董卓的脸上,没有兴奋,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郑重。
他的脸上,只有……厌倦。
是的,是厌倦。
就像一个随手扔出一块骨头,看着一群饿狗疯狂争抢的屠夫,他的乐趣,在于看狗争抢,而不在于骨头本身。
这个男人,他拥有着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力量,但他对创造本身,毫无兴趣!
他就像一个神,随手捏出了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然后就打着哈欠,躺在一边,看着他创造出的世界自行运转,甚至走向毁灭,也毫不在意。
他所有的行为,无论是残暴,还是“仁政”,都源于一种更高层面的“目的性”。而这个“目的”,与治理天下,与万民福祉,与青史留名,毫无关系。
他,是一个局外人。
一个拥有着最高权限,却对游戏本身,感到厌倦的,局外人。
司马懿缓缓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万丈波澜。
他知道了。
董卓最大的破绽,不是他的傲慢,不是他的残暴,甚至不是他那身匪夷所-思的力量。
他最大的破绽,在于,他根本……不爱他亲手创造的这个世界。
一个不爱自己世界的“神”,他的统治,无论看起来多么坚不可摧,其内核,都是虚无的。
而就在此时,御座上的陈默,似乎也说累了。他伸了个懒腰,对着蔡文姬的方向喊道:“那个……蔡丫头,办学堂这事,具体怎么弄,你回头写个条陈出来,让李儒去办。咱家不管了,困了,散朝!”
说完,他竟不顾满朝文武还跪在地上,径直起身,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朝着后殿走去。
司马懿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他的嘴角,第一次,真正地,向上勾起。
他看着父亲颤抖的背影,看着满朝文武惊骇的脸,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原来如此。
他,只是在“扮演”一个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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