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一只看起来普通的海鸟落在了他们藏身的棚屋外,脚上绑着一个细小的竹管。
竹管里是一份用密码写成的、极其简短的情报:
“‘茯苓’叛变确认,已处置。‘先生’身份仍迷雾,疑与京师高层及怡和、颠地等大洋行有极深牵连。‘莲花计划’核心:生物碱提纯,强成瘾性,代号‘极乐’。另:留意近期南下之钦差林则徐旧部,或为变数。保重。”
情报虽短,却信息量巨大!
“茯苓”果然叛变并被组织清理了!“先生”的背景深不可测,竟然牵扯到朝廷高层和最强大的鸦片洋行!“莲花计划”的核心是提纯某种生物碱,制造更强毒品!
而最后一句,“留意近期南下之钦差林则徐旧部,或为变数”,则像一道微弱的光,射入了这浓重的黑暗!
林则徐!虎门销烟的英雄!虽然已被贬黜,但他的旧部……难道朝廷中仍有试图对抗鸦片的力量在行动?这会是一个突破口吗?
“我们必须回香港岛。”守方人看完情报,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不是硬闯工厂,而是……要利用这个‘变数’。”
“怎么做?”岫美问。
“找到那些林则徐的旧部,或者……让他们找到我们。”守方人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们需要一场‘意外’的相遇,需要让他们‘偶然’得到一些关于工厂和‘莲花计划’的关键证据,足以引起他们重视、并不得不采取行动的证据。”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如同走钢丝。那些“旧部”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一旦操作不当,便是自投罗网。
“那份微缩胶卷!”岫美立刻想到了“地黄”用命换来的工厂结构图。
“不,那太直接,会暴露‘地黄’和我们自己。”守方人摇头,“我们需要更‘自然’的证据。比如……‘清道夫’身上的这瓶样品,和……他这个人的存在。”
他拿起那瓶奇异的透明液体和那块黑色令牌,眼神深邃。
计划既定,他们再次行动起来。利用从渔村买来的旧衣服和草药,两人进一步改头换面,守方人将伤口掩饰得更好,岫美则将自己弄得更加憔悴普通,如同逃难的寻常百姓。
他们选择了一个傍晚,搭乘渔民的便船,再次返回香港岛。这一次,他们没有去往繁华的中环,而是在靠近湾仔一处相对混乱、华洋杂处的码头区上岸。
守方人通过一些特殊渠道,很快打听到,近期确实有一批从福建水师调来的、据说与林则徐有些渊源的官兵,驻防在维多利亚城东侧的鲤鱼门军营,负责协助海关缉私,行事风格较其他清兵更为强硬,与洋人摩擦不少。
目标确认。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开始在鲤鱼门军营附近以及那些旧部可能出现的茶楼、酒馆附近小心活动。守方人负责追踪和辨认目标,岫美则负责扮演各种角色,从卖花女到乞讨妇,收集零碎信息。
他们了解到,那群旧部的领头人姓陈,是个耿直暴躁的参将,对鸦片深恶痛绝,却因官场倾轧和洋人势力而处处受制,郁郁不得志。
机会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出现。守方人注意到,陈参将带着两个亲随,怒气冲冲地从一家洋行出来,显然谈判破裂,随后闷头走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似乎想抄近路返回军营。
“准备。”守方人低声对岫美道。
岫美深吸一口气,压低头上的斗笠,抱着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藏着那瓶样品和令牌),向着巷子另一端走去。
就在与陈参将三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守方人从另一侧屋顶,弹出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打中了岫美怀中的包袱!
包袱“意外”散落!里面的杂物和那个不起眼的小药瓶、黑色令牌滚落在地!
“哎呀!”岫美惊呼一声,慌忙蹲下收拾,显得惊慌失措。
“走路不长眼吗?!”陈参将的一名亲随不耐烦地呵斥道。
但陈参将本人却眉头一皱,目光锐利地落在了那滚到脚边的黑色令牌和那个散发出奇异甜香的小药瓶上!他常年与走私贩打交道,对各种违禁品气味极其敏感!这甜香绝非寻常之物!
“等等!”陈参将喝住了要离开的岫美,弯腰捡起了那块令牌和药瓶,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严肃!“这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
岫美按照计划,表现得更加惊慌害怕,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是……是我在路上……捡……捡到的……就在那边洋行后巷……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好像受了伤……掉的……我……我看好像值点钱就……”
“穿黑衣服的人?受了伤?在洋行后巷?”陈参将眼中精光爆射!最近香港暗流涌动,他早有耳闻!“哪家洋行?说清楚!”
“就……就那边……怡和……还是颠地……我……我分不清……老爷饶命!东西我不要了!”岫美装作吓破了胆,指着大致方向,然后抱着重新捆好的包袱,连滚爬爬地“逃”走了。
陈参将没有阻拦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令牌和药瓶上。他仔细嗅了嗅那药液,脸色愈发难看,又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块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诡异的令牌。
“参将大人,这……”亲随疑惑地问。
“闭嘴!”陈参将厉声打断,将东西小心翼翼收好,眼神变得锐利无比,“立刻回营!今天的事,谁也不准透露半个字!还有,派人去查查怡和和颠地洋行后巷,最近有没有出过什么事,特别是关于一个穿黑衣服的受伤男子!”
计划第一步,成功!
岫美和守方人在远处暗中观察,看到陈参将的反应,知道鱼饵已经抛出。
接下来几天,香港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微妙。鲤鱼门军营的官兵明显加大了巡查力度,特别是对几家大洋行的仓库和后巷区域,与洋人保安的冲突时有发生。市面上关于官府要严查鸦片的流言再次兴起。
岫美和守方人则潜伏在暗处,耐心等待着。等待陈参将的调查结果,等待他做出反应,等待那个“变数”真正发酵。
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
这天傍晚,守方人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脸色异常阴沉。
“陈参将……昨夜在军营住所内……暴毙身亡。”他声音干涩地说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什么?!”岫美如遭雷击,“怎么会?!难道是……”
“对外宣称是急病突发。”守方人眼神冰冷,“但时间太过巧合。而且,我打听到,就在他死前几个小时,他曾秘密去过一趟维多利亚城的英国总督府……”
英国总督府?!难道陈参将查到了什么,试图通过官方渠道反映,却引来了杀身之祸?!对方的势力竟然如此庞大,连军营内的参将都能轻易灭口?!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岫美!他们的计划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可能害死了一位试图对抗鸦片的官员!而且打草惊蛇,让对方更加警惕!
“那我们……”岫美感到一阵绝望。
“我们暴露的风险增大了。”守方人冷静地分析,但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怒,“对方出手狠辣果决,绝不会留下任何线索。陈参将这条线,断了。”
唯一的希望之光,刚刚点燃就被无情掐灭。香港的天空,仿佛变得更加阴沉压抑。
就在两人心情沉重地商议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时,棚屋外,传来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叩门声。
不是守方人约定的暗号!
两人瞬间警惕!守方人无声地移动到门边,手枪上膛,示意岫美躲到死角。
叩门声又响了一次,不急不缓。
守方人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的,并非想象中凶神恶煞的追兵,而是一个穿着普通苦力衣衫、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瘦小男子。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递了进来。
守方人看到那东西,瞳孔再次猛地一缩!
那竟然又是一枚——与他们从“清道夫”身上得到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刻着“非攻院”药师徽记的幽蓝飞镖!
只是这枚飞镖的尾部,并非幽蓝,而是绑着一小卷细细的、白色的绢纸。
那人递出飞镖后,不等守方人反应,立刻转身,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巷弄深处。
守方人握着那枚突如其来的飞镖,缓缓关上门,脸色变幻不定。
他小心翼翼地解下那卷绢纸,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蝇头小楷,墨迹犹新:
“风骤雨急,非梧桐不栖。欲知‘先生’谁,明日子时,荷李活道‘文武庙’,香炉之下,自有分晓。”
没有落款。
只有那个神秘的、“非攻院”的徽记,再次无声地浮现。
陷阱?还是真正的指引?
“非攻院”……这个神秘的古老组织,终于不再沉默,主动递来了信息!
去,还是不去?
岫美和守方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凝重和决绝。
龙潭虎穴,也必须要闯一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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