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并非因为目标的顽抗，也非精神反噬的冲击，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缺损。
他下意识地抬手，虚按在自己的眉心。
那里，空了。
他以“空”为道，化万物为虚无，度众生入空门。他的精神世界本该是一片纯粹的、绝对的“无”。可就在刚才，在那片纯粹的“无”之中，竟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对方不仅挣脱了他的“度化”，更在他抽身而退的瞬间，如同一只最贪婪的凶兽，顺着他留下的精神链接，反向咬了一口，硬生生从他的道法本源上，撕下了一片规则碎片。
“贼不走空……”
空心僧人低声自语，声音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常人理解的“兴致”。
那更像是一种绝对的“理”在审视一个意外的“数”。
他平静的“空”之世界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无法被同化、反而会反过来啃噬“空”本身的“有”，这让他那寂灭如古井的道心，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涟漪，一丝探究这“变数”根源的欲望。
那不是功法，不是神通，更像是一种……本能。
一种刻在灵魂深处的，强盗般的本能。
“有意思。”
空心僧人缓缓站起身，月白僧袍无风自动。他走到窗边，望向天玄城万家灯火的方向，那双空无的眸子里，终于映出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头，披着羊皮的……饕餮。
……
“去……去云雾茶舍收租？！”
钱四的声音已经劈了叉，他看着李闲，仿佛在看一个刚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病人。
魏长风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他强压下心中的骇然，沉声道：“侯爷，这万万不可！云雾茶舍是无妄寺在城内的脸面，空心禅师时常在那里讲经，守卫森严，我们这点人过去，连门都进不去！”
“谁说我们要打进去了？”李闲斜睨了他一眼，那副表情就像在看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老魏，我问你，你是房东，租客欠了你租金，你是提着刀去砍人，还是拿着地契和账本上门？”
魏长风一怔，下意识地答道：“自然是……拿着地契。”
“这不就结了？”李闲一拍大腿，“我们是讲道理的生意人，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动刀动枪，多掉价。”
他这番歪理，听得众人面面相觑，却又诡异地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可是……可是天宝阁和血手帮的人……”钱四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所以我们要快。”李闲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事情闹大！闹得整个天玄城都知道！”
他指着钱四：“你，立刻把云雾茶舍的总契，还有这些年天玄剑跟它所有的账目往来，全部整理出来，做成一本最正式的催收账簿！”
他又转向魏长风和牛疙瘩：“你们，把所有弟兄都叫起来，换掉这身丧气的衣服！找点体面的行头穿上！”
“侯爷，我们哪有体面的行头……”牛疙瘩挠了挠头，他们这些人，最好的衣服也就是没补丁的粗布麻衣。
李闲嘴角一勾，走到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木箱子前，那箱子是这屋里原主人留下的，早就被翻过几遍，空空如也。
他装模作样地踢了一脚，抱怨道：“妈的，连件换洗衣服都没有。”
他一边抱怨，一边蹲下身，手在箱子里摸索着，心念却在瞬间沉入了系统。
【规则具现化，启动。】
【执行意志：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我，李天策侯，需要一件足够骚包，足够配得上我‘房东’身份的衣服！】
【目标：具现化一套符合当前身份与场景的‘行头’。】
【预估消耗：交互点-50。】
【确认。】
李闲的手在箱底摸索的动作一顿，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眼睛一亮，猛地往外一扯！
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暗金色锦袍，被他从空无一物的箱子里“扯”了出来。那锦袍用料考究，以金线绣着张扬的云纹，在昏暗的油灯下流淌着一层奢靡的光。
“嘿，还真有！”李闲惊喜地叫了一声，将锦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将这件凭空出现的锦袍抖开，扔了过去。
牛疙瘩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丝滑冰凉，他瞪大了牛眼，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而魏长风则是瞳孔骤然一缩，他没有去看那件衣服，而是死死盯着李闲那张挂着痞笑的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骇然化为了狂热的坚定，沉声应道：“是，侯爷！保证误不了您的吉时！”
钱四“咕咚”一声，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
仙术！这绝对是仙术！凭空变物！
他看着李闲那张年轻又张扬的脸，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和摇摆，彻底烟消云散，这哪里是跟虎谋皮，这分明是抱上了一条真龙的大腿！
……
半个时辰后，天色微亮。
天玄城刚刚从沉睡中苏醒，街道上还带着清晨的寒意。
几队巡天卫打着哈欠，例行公事地在街上巡逻，盘查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全城戒严的命令还没解除，所有人都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就在这时，一条沉寂的小巷里，走出来一队人。
为首的，正是换上了一身暗金云纹锦袍的李闲。
他剑眉星目依旧，只是那惯常的灿烂笑容里，此刻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戏谑。他手里摇着一把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白玉折扇，步子迈得不急不缓，眼神却灵动地四下扫视，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劲儿，比真正的纨-绔子弟更像纨绔。
他身后，跟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和一个眼神精明的老管家，再往后，是十几个穿着统一青色短打的家丁，一个个昂首挺胸，虽然脸上还带着一丝紧张，却被一股强装出来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这队人，正是李闲一行。
他们没有走任何偏僻小路，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城西的主街。
“都把腰杆给老子挺直了！”李闲头也不回，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我们是去收账的，不是去奔丧的！一个个哭丧着脸给谁看？拿出我们天策侯府的气势来！”
天策侯府？跟在后面的几个原天玄剑帮众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精气神，原本因紧张而有些佝偻的腰杆下意识地挺得笔直，散乱的脚步也变得整齐了几分。
他们互相看了看，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与亢奋。这四个字，仿佛一道烙印，瞬间将他们这群亡命徒和街边混混的身份，拔高到了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高度。
这支奇怪的队伍，立刻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巡逻的卫兵，暗中观察的探子，早起摆摊的小贩，所有人都投来了惊疑不定的视线。
“站住！”
一队巡天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队率皱着眉，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城中戒严，你们是什么人？要去哪里？”
魏长风正要上前交涉，李闲却抢先一步，用扇子“啪”地一下敲在那队率的刀柄上。
“瞎了你的狗眼！”李闲用扇子不轻不重地敲在那队率的刀柄上，脸上笑意不减，嘴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天宝阁的赏钱，还等着我这笔租金去发呢。你耽误一刻，金算盘的儿子在红袖招就多欠一刻。你觉得，他爹会先找谁的麻烦？”
那队长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握着刀柄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半分。
他眼中的厉色瞬间褪去，换上了一种惊疑不定的恐惧，目光飞快地从李闲华贵的衣袍扫到他身后那群煞气未消的“家丁”身上，额角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李闲见状，更是得寸进尺，他凑近一步，用扇子尖点了点队率的胸口，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别光想着抓李闲领赏，你上个月在城南‘安顺赌坊’输的那二百两银子，还没还上吧？我这笔租金收上来，心情一好，说不定就替你平了账。你说呢，王队率？”
队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金算盘的秘密，是城里上层圈子都未必清楚的丑闻。眼前这个神秘公子哥竟然张口就来，而且语气熟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再看李闲这一身行头，和他身后那群人的架势，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原……原来是公子您……”队率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忙躬身行礼，“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请，您请！”
李闲冷哼一声，拿扇子点了点他，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一场足以引爆全城的危机，就这么被他用几句骚话和一身行头，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魏长风和牛疙瘩跟在后面，看着李闲那张扬的背影，心中除了震撼，只剩下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他们终于明白，侯爷说的“生意不能只看账面”，是什么意思了。
一路畅通无阻。
很快，一座雅致清幽的两层楼阁，出现在众人眼前。楼阁以名贵的青楠木建成，飞檐斗拱，门前两棵迎客松苍翠挺拔，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云雾茶舍。
两个身穿灰色僧衣的知客僧，正站在门口扫地，神情肃穆，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看到李闲这队画风迥异的人马大摇大摆地走来，两名知客僧同时停下了动作，眉头微蹙，握着扫帚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李闲在茶舍门前三步处站定，将手中的白玉折扇“唰”地一下收拢。
他没有看那两个和尚，而是对着身后，伸出了一只手。
钱四哆哆嗦嗦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双手捧着一本刚刚装订好的，封面写着“催收总账”的册子，恭恭敬敬地递到李闲手上。
李闲接过账册，掂了掂，这才抬起眼皮，看向那两名一脸警惕的知客僧，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却又无比欠揍的笑容。
“两位大师，早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账册，声音清朗地传遍了整条街道。
“房东上门，是请我们进去喝杯你们赖着不给钱的云雾茶呢，还是我当场就算算，你们这茶舍，拆了能卖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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