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前,死寂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马凤——或者说,乾德智——那句石破天惊的自陈身份,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冰水,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思维。
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写满极致震惊、难以置信乃至骇然的面孔。
皇帝乾兴廷踉跄后退,若非内侍搀扶,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针,反复刮过那张年轻却坚毅的脸庞,那枚熟悉的凤纹玉佩,以及脖颈上那道刺目的旧疤。
过往被刻意遗忘或忽略的细节,如同沉渣泛起,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认知。
丽妃生产前后的异常,那个“夭折”女婴的仓促处理,刘贵妃当时异乎寻常的“关切”与随后对丽妃不动声色的打压,以及丽妃多年来的“疯癫”与偶尔清醒时那绝望而冤屈的眼神……这一切,原来都不是偶然!
一个被精心编织、掩盖了十二年之久的弥天谎言,在这一刻,被这个浑身浴血、以性命搏杀出一条生路的少年,悍然撕开!
“你……你当真是……智儿?”皇帝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巨大的震颤,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马凤,却又像害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幻影。
皇帝哪里会不知道当年的真实情况,只不过当年自己的儿子被换掉了,皇帝觉得丽妃简直是不可饶恕,因此才对他记恨在心,甚至动了打入冷宫的念头。
正在这时又传来了被换女孩夭折的消息,刘氏借机发难,皇帝也是怒火中烧,便将丽妃打入冷宫。
可这么多年,皇帝依旧会惦念那个手持半块玉佩,
“臣……儿臣……”马凤抬起头,因失血和力竭而苍白的脸上,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与坦然,“怀中除玉佩外,还有牛天扬爷爷——便是当年冒死将儿臣救出皇宫的娘亲的师父,亦是神箭宗弟子——所记录的,当年事情经过的血书,以及……儿臣在皇陵之中,除射日神弓外,所得之太祖皇帝密诏及……玄影令!”
玄影令!
这三个字,如同又一道惊雷,炸响在少数知晓其含义的重臣心头!
连皇帝的眼皮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太祖密诏,玄影令!
这已然超出了皇子身份确认的范畴,直接触及到了帝国最核心的权力传承与隐秘!
无需再多言,证据链已然完整。
玉佩、胎记、血书、密诏、玄影令,再加上马凤今夜那宛若天授、力挽狂澜的救驾之功,以及他与冯夫人那依稀相似的眉眼……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个唯一、却足以颠覆许多人认知的真相!
“好……好一个刘氏!好一个毒妇!”皇帝猛地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杀意与滔天的怒火!
这怒火,不仅源于被欺骗、被玩弄的帝王尊严,更源于对枕边人如此歹毒心肠的后怕与震怒!
“竟敢构陷妃嫔,残害皇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他霍然转身,不再看马凤,而是将那燃烧着怒火的目光投向长春宫的方向,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朕旨意!刘氏贱妇,谋逆大罪,心肠歹毒,祸乱宫闱,谋害皇嗣,罪证确凿,天地不容!着,即刻褫夺其贵妃封号,废为庶人!赐——白绫!”
“三皇子德礼,参与谋逆,贬为庶人,流放黔州!”
“安国侯刘铭,谋逆大罪,结交朋党,贪墨军饷,通敌叛国,着,即刻于天牢内鸩杀!刘氏一族,诛九族!”
冰冷的旨意,如同最终的丧钟,回荡在血腥未散的夜空下。
内侍监颤抖着领旨,带着如狼似虎的侍卫,直奔长春宫而去。
没有人怀疑这道旨意的执行力。
在如此铁证和滔天罪行面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挽救刘氏覆灭的命运。
“陛下圣明!”众臣再次伏地高呼,这一次,声音中充满了肃杀与凛然。
皇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他再次看向马凤,眼神已然完全不同,那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愧疚,有怜惜,有震撼,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亲自上前,弯腰,伸出双手,将几乎无法自行站立的马凤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智儿……朕的皇儿……苦了你了……”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看着马凤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满身的伤痕,尤其是那依旧在不断渗血的手掌,心中如同刀绞。这十二年来,这个孩子是如何在边塞苦寒之地挣扎求生,又是如何练就这一身本领,最终历经九死一生回到这里……他不敢细想。
“快!太医!快给智儿诊治!”皇帝立刻下令,甚至不等正式册封,便已急切地给予了马凤亲王的封号,这其中的补偿与重视之意,不言而喻。
“父皇……”马凤倚靠着皇帝的搀扶,感受着那陌生却又带着一丝血脉相连温度的手臂,心中百感交集,十二年来的委屈、艰辛、仇恨,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但他强行忍住了,只是低声道:“儿臣……恳请父皇,允儿臣……见母妃一面。”
他现在最牵挂的,依旧是那个在冷宫中苦熬了十二年岁月的母亲。
“准!朕准了!”皇帝毫不犹豫,眼中也闪过一丝愧疚与痛楚,“朕与你同去!朕要亲自……接丽妃回宫!”
当下,皇帝也顾不得朝务,吩咐重臣们处理善后事宜,肃清刘氏余党,自己则在内侍和侍卫的簇拥下,亲自搀扶着马凤,坐上御辇,径直朝着那处荒僻冷寂的冷宫行去。
刘彩盈和阿依玛对视一眼,也默默跟在了队伍后面。
冷宫,依旧是被遗忘的角落。
残破的宫门,荒芜的庭院,空气中弥漫着陈腐与凄凉。
当皇帝携着马凤,在一众侍卫宫人的跟随下踏入这方小院时,得到消息、早已等候在殿门外的冯夫人,在贴身老宫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十二年的冷宫生涯,早已磨去了她曾经的明艳,她身形单薄得如同风中芦苇,脸色苍白,眼角爬上了细密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被皇帝搀扶着的、那个虽然伤痕累累却目光明亮的少年时,瞬间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那是她的孩子!
她血脉相连的骨肉!
纵然分离十二年,纵然他已然长大,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眼神中的坚毅,都让她无比确信!
“凤……凤儿……”她颤抖着伸出手,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思念与不敢置信的狂喜,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涌出,划过她消瘦的脸颊。
“母妃!”马凤再也抑制不住,挣脱皇帝的搀扶,踉跄着扑上前,重重地跪倒在冯夫人面前,紧紧抱住了母亲那瘦弱的身躯,将头埋在她冰凉的衣襟间,压抑了十二年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儿臣不孝……让母妃受苦了……”
母子相拥,泣不成声。
这一幕,让在场许多人都为之动容,心酸不已。
皇帝站在一旁,看着这对饱经磨难的母子,看着冯夫人那与记忆中判若两人的憔悴模样,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懊悔与愧疚。
是他,被奸人蒙蔽,让她含冤负屈,在这冷宫中磋磨了十二年最好的年华!
“爱妃……朕……朕对不住你……”
皇帝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带着沉痛。
冯夫人抬起泪眼,看着皇帝,眼中情绪复杂,有怨,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与看到儿子安然归来的欣慰。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马凤抱得更紧。
真相,已然大白。
沉冤,终得昭雪。
“传朕旨意,”皇帝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丽妃冯氏贤德,蒙冤八载,今沉冤得雪,升为敬懿皇贵妃,迁居长春宫!册封皇子乾德智,为靖王,享双亲王俸!”
旨意传出,象征着笼罩在宫廷上空八年之久的阴云,终于开始消散。
而刘贵妃在长春宫内接到赐死白绫时的疯狂哭嚎与诅咒,则成了这场惊天变故最后的、微不足道的注脚。
光明,重新照进了这片曾经被阴谋与黑暗笼罩的宫殿。
然而,新的波澜,也必将随着这位突然回归的靖王殿下,而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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