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狭窄、陡峭,充斥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陈年腐殖质的气息。众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黑暗中向下滑行,身后日军愤怒的叫喊和零星射入洞口的子弹(被曲折的通道阻挡了大半)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自身粗重喘息与碎石滚落声的回响。
不知滑坠了多久,前方陡然一空!王雷第一个跌出洞口,重重摔在一片松软潮湿的泥土上。紧接着是被捆绑的日军技工、胡老扁和柱子,四人滚作一团。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山腹深处或另一条通道,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溶洞底部?空间不大,头顶极高处隐约有微光透下,似乎是某个崖壁裂缝。四周怪石嶙峋,地面湿滑,生长着一些喜阴的蕨类植物。一条地下溪流在角落无声流淌,水声潺潺。
“咳咳……都没事吧?”王雷最先爬起,警惕地环顾四周,枪口指向他们跌落的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并无追兵跟来,或许日军不清楚这条密道,或许他们选择从其他出口包抄。
“我……我没事。”柱子揉着撞痛的胳膊,检查了一下那个日军技工,后者只是晕了过去。
胡老扁撑着湿滑的石壁站起,胸口旧伤处传来阵阵闷痛,但所幸没有再次撕裂。他第一时间检查怀中那些匆忙抓取的瓶子和笔记本,幸好包裹的布没有散开,物品大致完好。
“这里……是哪里?”柱子看着头顶那一线天光,茫然道。
王雷走到溪流边,掬水闻了闻,又观察了一下水流方向:“这条暗河是活水,应该通向外面的河流。我们刚才一路向下,现在可能已经到了山脚附近,甚至已经出了赵家沟后山的范围。”他看向那个昏迷的日军技工,眼神冰冷,“现在,该让这个畜生开口了。”
冷水泼面,日军技工悠悠醒转。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脸色苍白,戴着眼镜(跌落时镜片碎了),此刻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他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手脚被捆得结实,嘴也被破布塞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王雷扯掉他嘴里的布,用生硬的日语低喝:“姓名!职务!那个洞里是干什么的?!”
技工浑身一颤,眼神躲闪,用日语飞快地说了几句,大意是“我只是个普通技术员,奉命行事”、“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杀我”。
胡老扁在一旁冷静观察。此人手指关节有化学试剂灼伤的旧痕,身上白大褂(已被扒下)的口袋里有几支不同颜色的化学铅笔和一把精密的小镊子,绝非普通士兵。他眼中的惊恐背后,藏着一种属于技术人员的、近乎偏执的谨慎和隐藏秘密的紧张。
“柱子,搜他身,仔细点。”胡老扁吩咐道。
柱子再次搜查,从技工贴身内衣的暗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的硬皮笔记本,以及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徽章——上面刻着一条盘绕的蛇和烧杯图案,还有一行日文:“関东军防疫给水部”。
“防疫给水部!”王雷瞳孔一缩,果然是他们!老耿带回的情报完全正确!
胡老扁接过那本硬皮笔记本,快速翻看。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文、化学方程式、实验数据、图表,以及一些简笔绘制的地图或设备草图。虽然看不懂全部,但那些化学符号、人体反应记录、以及频繁出现的“サンプル(样本)”、“効果(效果)”、“改良(改良)”等词,已足够触目惊心。
他指着笔记本上一处画着复杂管道和反应罐的草图,用尽量平缓的日语问(他早年游历,略通几句):“この图は?(这个图是什么?)”
技工瞥了一眼,脸色更加苍白,闭口不言。
王雷拔出匕首,冰冷的刀锋贴上他的脸颊:“说!不然把你扔进刚才那个人间地狱,让你也尝尝被自己造的毒药折磨的滋味!”
技工浑身剧抖,心理防线开始崩溃,终于嘶声道:“是……是小型合成反应装置……和……和储存罐的联接草图……”
“大型工厂在哪里?图纸!完整的设计图、布局图在哪里?!”胡老扁逼近一步,目光如电。
“工厂……不在山里……在……在……”技工眼神闪烁,显然在权衡。
胡老扁不再逼问,而是转向王雷,低声道:“此人惜命,但更怕泄露核心机密。硬逼恐适得其反,或会胡说。需攻心。”
他示意柱子将技工带到稍远处,然后对王雷道:“王队长,我们时间不多,日军很可能正在搜山。必须尽快从此人口中挖出真正有价值的情报,尤其是关于那个毒剂工厂的核心信息——位置、布局、防卫、图纸存放处。我来试试。”
王雷虽急,但信任胡老扁的手段,点头退开。
胡老扁走到被柱子看押的技工面前,没有拿出任何刑具,反而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他被碎石划伤的手臂和额角的淤青。然后,他取出银针,在技工惊恐的目光中,快速在其手臂几个穴位刺了几下。
技工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胀痛,伤口流血竟缓缓止住,那股因恐惧和伤痛引起的悸动也莫名平复了些许。他惊愕地看着胡老扁。
“医者眼中,伤病无分敌我。”胡老扁用缓慢而清晰的日语说道,同时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但你可知,你身上已沾染了你所制造的那些毒物的气息?虽然微量,但日积月累,早已侵入你的经络脏腑。”
技工眼神一凛,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胡老扁继续道:“你是否时常感到莫名疲惫、头晕、食欲不振、夜间惊悸?指甲上是否有淡淡的白色横纹?舌苔是否常年厚腻泛黄?”
这几句症状描述,竟与技工自身的身体状况一一吻合!他长期在有毒环境下工作,尽管有防护,但难免有微量沾染,且精神长期处于高度紧张和负罪感中,身体早已出现亚健康状态。此刻被胡老扁一语道破,他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眼前这个衣着朴素、气质沉静的中国老人,竟然有如此眼力?!
“你……你怎么知道?”技工忍不住颤声问。
“我是医生,自然能看出。”胡老扁语气平淡,“你所中之毒,与你实验中那些人的毒,同源而不同量。如今只是初现端倪,假以时日,你的肝、肾、骨髓,都将被侵蚀殆尽,届时痛苦将远甚你今日所见。而且,无药可解——至少,你们自己制造的‘解药’,解不了这慢性侵蚀之毒。”
这番话,半是诊断,半是心理威慑,直击技工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对自身所从事工作毒害性的隐忧,以及对未来报应的畏惧。
技工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我们有防护……有定期检查……”
“防护可挡一时,挡不住经年累月的渗透。检查?你们记录的那些数据里,可有长期低剂量暴露对操作者自身影响的跟踪?”胡老扁步步紧逼,同时从怀中取出一个刚才在洞窟里顺手拿的、贴着“サンプル No.7”标签的小玻璃瓶,里面是少许暗红色结晶,“比如这种‘7号样本’,其挥发性成分对中枢神经的慢性损害,你们记录全了吗?”
技工看到那个标签,眼睛猛地瞪大,显然认得此物,且深知其危险性。胡老扁竟然能准确说出其部分特性!这更增添了他话语的可信度(其实胡老扁是根据受害者症状和气味推测的)。
心理防线,在这一连串精准的“诊断”和“揭露”下,开始崩塌。技工的精神本就因刚才的逃亡和眼前的绝境而濒临崩溃,此刻对自身健康的恐惧、对罪孽的潜意识不安、以及胡老扁所展现出的神秘而强大的“医术”,混合成一股巨大的压力。
胡老扁趁热打铁,语气稍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暗示:“说出你知道的,尤其是工厂的核心图纸和关键信息。或许,我能帮你调理身体,延缓毒素发作,甚至……给你一条活路。否则,纵使我们不杀你,你迟早也会死在自己制造的毒雾里,且死状凄惨,无人知晓。”
威逼与利诱,恐惧与希望,精准地敲打在技工最脆弱的心防上。他额头冷汗涔涔,眼神剧烈挣扎。终于,他嘶哑着声音,如同泄了气的皮囊:“我说……我都说……但你们要保证不杀我……”
“说!”王雷上前一步,厉声道。
技工断断续续地交代起来。原来,他们所属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在本地确实有一个秘密分支,代号“松井研究所”,主要负责在相对隐蔽的山区进行新毒剂的野外效果测试和小规模适应性生产。真正的核心工厂,设在距离此地约八十里外、邻省交界处一个废弃的钨矿矿洞深处,代号“樱台”。那里规模更大,设备更齐全,不仅有合成车间,还有专门的毒气弹填充线和秘密仓库。
“研究所和工厂之间的图纸、样本、数据传递,主要通过加密的信使和一条极少人知道的备用路线。完整的设计图纸、工艺流程图和厂区防卫图,在‘樱台’工厂的核心档案室,由特高课的人直接看守。但……但在我们‘松井研究所’,有一份简化版的厂区平面图、主要管道布局图和最新的‘**桜花弾**’(樱花弹,一种他们正在测试的新型混合毒气弹)的初步设计草图副本,由研究所长亲自保管,锁在他的保险柜里。”
“保险柜在哪里?钥匙和密码?”胡老扁立刻抓住重点。完整的图纸在核心工厂难以下手,但研究所的简化版图纸和新型毒气弹草图,同样是极其重要的罪证和情报!
“在……在研究所长办公室,就是洞窟里那个有铁门的单独小隔间。保险柜是德国造的‘猎犬牌’。钥匙……所长随身携带一把,还有一把备用钥匙,藏在……藏在他办公室盆栽花盆的底座夹层里。密码……我不完全清楚,只知道是所长生日和某个纪念日的组合,他喝醉时隐约提过……是……是**0428**和**0918**两组数字,可能顺序有变。”
0428?0918?胡老扁和王雷对视一眼,迅速记下。
“研究所今晚的爆炸和警报,会有什么后果?所长和其他人会怎么做?”王雷追问。
“爆炸……可能是你们的同伙触动了陷阱或者炸毁了部分通道。警报一响,按照预案,所长会立刻下令销毁敏感文件和部分样本,然后通过另一条紧急通道撤离。如果判断无法固守,可能会炸毁主要入口和关键设备……”技工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必须赶在日军销毁或撤离前,拿到那些图纸!而且,山猫和地鼠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也需要探查。
王雷快速决断:“老胡,你带着柱子和这个俘虏,按他说的路线,找到那条地下暗河的出口,先撤回安全地带,最好能联系上石家寨接应。我原路返回,去那个所长办公室!”
“不行!”胡老扁和柱子几乎同时反对。王雷一个人回去,面对可能正在销毁文件、准备撤离甚至布雷的日军,无异于送死!
“图纸必须拿到!山猫地鼠也必须去找!这是命令!”王雷语气斩钉截铁。
“要去一起去!”胡老扁寸步不让,“你对图纸不熟,可能需要现场判断哪些最重要。而且,若遇毒气或伤员,我能应对。柱子可以带着俘虏先找出口并尝试联络。”
“胡先生!”柱子急了。
“就这么定了!”胡老扁罕见地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目光炯炯地看着王雷,“时间紧迫,别再争了!”
王雷看着胡老扁苍老却坚毅的面容,知道他说得有理,更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他重重一握胡老扁的肩膀:“好!同去同回!柱子,你责任重大,务必小心!”
柱子含泪点头,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他押着那名技工,按照技工指点的方向(沿着地下暗河向下游),摸索着寻找出口。
胡老扁和王雷则深吸一口气,再次望向他们跌落下来的那个陡峭漆黑的密道入口。下去不易,上去更难。但为了那可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图纸,为了生死未卜的战友,他们必须重返虎穴!
两人借助岩壁凸起和蔓生植物的根系,艰难地开始向上攀爬。黑暗与寂静中,只有彼此沉重的呼吸和碎石滑落的声音。前方,是未知的危险,以及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智盗图纸之战。
喜欢神医胡老扁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神医胡老扁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