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攀爬比下滑艰难十倍。近乎垂直的陡峭坡道，湿滑的岩壁，黑暗中难以辨明借力点。胡老扁胸口的旧伤随着每一次发力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内衫，与岩壁的湿滑混在一起，让他的手掌几次打滑，险些跌落。王雷在他下方，用肩膀和后背竭力为他提供支撑，低声催促：“老胡，坚持住！就快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胡老扁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时，上方终于出现了那个他们跌落的洞口边缘微弱的光线——不是天光，而是洞窟内昏黄电灯透过门缝的余光。
王雷率先探头，谨慎地观察。爆炸和警报声早已停歇，洞窟内异常安静，只有电灯因电压不稳发出的滋滋声，以及……隐约的纸张燃烧的焦糊味和液体倾倒的哗啦声！
“他们在销毁文件！”王雷心头一紧，压低声音对胡老扁道，“我先过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一起！”胡老扁咬牙攀上最后一段，与王雷并肩伏在洞口边缘。
从他们藏身的阴影处望去，之前那个人体试验洞窟内一片狼藉。大部分受害者……已无声息。几个穿着日军军装或白大褂的人影正在匆忙行动：有人将台子上的瓶瓶罐罐粗暴地扫进几个大铁桶；有人正将一摞摞文件、笔记本投入一个燃烧着的汽油桶，火焰跳跃，黑烟滚滚；还有两人在拆卸一些看起来比较精密的仪器部件。
没有看到山猫和地鼠的踪迹，也没有见到那个所谓的“所长”。那扇通往所长办公室的铁门紧闭着。
“必须趁乱进去！”王雷目测了一下距离。从洞口到那扇铁门，大约二十步，中间有几张水泥台子和杂物遮挡，但有一段四五步的空旷地带。此刻洞内日军注意力大多在销毁物品上，且只有四五人，或许是机会。
“我去引开他们，你去开门拿图纸！”胡老扁忽然低声道，不等王雷反对，他已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颗他在营地闲暇时用硫磺、硝石（黑火药原料）和干药草混合搓制的“**惊厥散**”，原本是用来驱赶野兽或制造混乱的。
“老胡你……”王雷话音未落，胡老扁已将布包奋力掷向洞窟另一侧堆放杂物的角落！
布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杂物堆上，发出一声闷响。这声音在寂静的洞窟中格外清晰！几个正在忙碌的日军猛地回头，望向声音来源，下意识地端起了枪。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胡老扁忍着剧痛，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阴影，不是跑向铁门，而是扑向最近的一张水泥台子后面！他的动作引起了另一个方向日军的注意，一声日语惊呼，枪口调转！
“八嘎！什么人！”（日语）
子弹擦着胡老扁藏身的台子飞过，火星四溅！
王雷的心脏几乎停跳，但军人的本能让他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贴着岩壁，狸猫般窜向那扇铁门！途中一个翻滚，躲开了一名日军仓促的射击，已到了铁门前！
铁门未锁，只是虚掩！王雷闪身而入，反手将门带上，插上门栓！
门外传来更激烈的枪声和日军的怒吼，夹杂着胡老扁制造的、用杂物投掷制造的声响，显然他在竭力吸引火力，为王雷争取时间。
门内是一间约十平米的简陋办公室。一张破旧的木桌，几把椅子，一个铁皮文件柜，墙角果然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墨绿色德国“猎犬牌”保险柜。窗台上有一盆早已枯萎的盆栽。
时间紧迫！王雷冲到盆栽前，小心搬起花盆——很轻，底座果然是双层！他用力掰开夹层，一枚黄铜钥匙应声掉落！
拿起钥匙，冲到保险柜前。密码……0428，0918！他深吸一口气，尝试将旋钮先转到04，再28，然后09，再18——“咔嗒”！不对！
换顺序！09，18，04，28——“咔嗒”！还是不对！
汗水从王雷额头滴落。门外枪声和叫喊越来越近，似乎有日军在撞击铁门！
妈的！王雷强迫自己冷静，回忆技工的话：“生日和纪念日的组合……顺序可能有变。” 也许是两组数字交叉？他尝试0-4-0-9-2-1-8-8？不对！
铁门被撞得砰砰作响，木屑纷飞！没时间了！
王雷一咬牙，拔出匕首，准备暴力撬锁！虽然希望渺茫，但……
“王队长！试试0428和0918的倒序！或者……把月和日分开！” 门外突然传来胡老扁压低却清晰的喊声，他似乎移动到了靠近铁门的位置。
倒序？8204，8109？王雷手指飞转——8204——“咔！”第一道锁开了！8109——“咔嗒！！”第二道锁开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扳动把手——厚重的保险柜门，应声而开！
柜内上层是几摞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下层则是几个扁平的金属盒子。王雷来不及细看，将文件连袋子一把搂出，塞进随身携带的一个防雨布口袋里，又抓起那几个金属盒子。其中一个盒子未锁，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几张卷起的、绘在特制防水纸上的图纸！有厂区平面图、管道网络图，还有一张标注着“**樱花弹 试作一号**”的复杂剖面图！
就是这些！
就在这时，铁门传来一声巨响，门栓弯曲，眼看就要被撞开！
“老胡！拿到了！撤！”王雷大吼一声，将口袋和金属盒绑紧在背上，拔出手枪，猛地拉开铁门！
门外，胡老扁正狼狈地躲在一张翻倒的水泥台子后，肩膀处一片殷红，显然中了流弹。三名日军正呈扇形围拢过来，另外两个倒在远处，不知死活。
王雷目眦欲裂，抬手就是两枪，精准撂倒最近的两名日军。第三名日军慌忙寻找掩体，胡老扁趁机从台子后跃出，与王雷汇合。
“你受伤了！”
“皮肉伤，不碍事！快走！”胡老扁脸色苍白，却推着王雷往他们来的洞口方向跑。
两人且战且退，冲向那个陡峭的密道入口。身后的日军增援似乎到了，更多脚步声和叫喊声从主道方向传来，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他们藏身的区域。
“跳！”王雷率先跃入黑漆漆的洞口，不忘回身向追兵方向扔出最后一颗手榴弹。
胡老扁紧随其后，纵身跳下！
爆炸的气浪从身后涌来，夹杂着碎石和日军的惨叫。两人再次沿着陡峭的坡道向下翻滚、滑坠，比来时更加狼狈、更加急促。胡老扁肩头的伤口在剧烈摩擦中崩裂，鲜血直流，但他死死咬紧牙关，护住怀里的图纸口袋（王雷在跳下前塞给了他）。
这一次的下坠似乎更加漫长，也更加凶险。身后洞口方向传来日军愤怒的咆哮和零星的射击，子弹射入洞口，在岩壁上溅起点点火星，但好在通道曲折，难以瞄准。
终于再次跌落到那个有地下暗河的溶洞底部。胡老扁闷哼一声，伤口撞在石头上，眼前一黑，几乎昏厥。王雷也摔得不轻，但立刻爬起，扶住胡老扁。
“老胡！撑住！”
“图纸……图纸没事……”胡老扁颤抖着手，将口袋递给王雷。
“柱子！”王雷朝着暗河下游方向低吼。
“队长！胡先生！这边！”柱子的声音从下游不远处的黑暗传来，带着惊喜和急切。他押着那名技工，正藏在一块巨石后面。
四人汇合，来不及多言。王雷检查胡老扁伤口，子弹擦过肩胛骨下方，入肉不深，但流血不少。他迅速用急救包里的绷带进行简单包扎止血。
“出口找到了，前面不远有个水潭，水很急，但有缝隙通往外边的河！”柱子急道，“不过刚才听到上面爆炸和枪声，鬼子肯定发疯了一样在搜山！我们得赶紧走！”
“走！”王雷背起图纸口袋，搀扶起胡老扁。柱子押着技工在前带路。
沿着地下暗河边缘的乱石滩向下游摸去，水声越来越大。果然，前方出现一个不大的水潭，水流在此处变得湍急，而在水潭一侧的岩壁上，有道狭窄的、被水流半掩的裂缝，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外面隐约有星光和水光透入。
“就是这里！我先探路！”柱子说着，就要往裂缝里钻。
“等等！”王雷拉住他，警惕地倾听。裂缝外，除了水声，似乎……还有别的声响？像是很多人踩在鹅卵石上的声音，还有压低的话语声！
“外面有人！”王雷脸色一变。是日军？还是其他搜山的部队？
四人立刻屏息，紧贴岩壁。裂缝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是日语！而且人数不少！他们似乎正在沿着外面的河道搜索，有人用日语喊着：“仔细搜！他们肯定跑不远！”“注意水下和岩缝！”
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找到这条外部河道了？！看来日军对这片地形也颇为熟悉，或者，那个技工隐瞒了其他出口？
那名技工此时眼神闪烁，似乎想喊叫，被柱子一把捂住嘴，匕首抵住了喉咙。
现在进退两难！后面可能有追兵从密道下来，前面出口被堵住！
“潜水！从水下过那道裂缝！”胡老扁忽然低声说道，他注意到那道岩缝下半部分没入水中，“水流急，可以掩盖动静。外面天黑，日军注意力在岸上。”
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但胡老扁有伤，能行吗？图纸和那个技工怎么办？
“图纸用油布包好，绑在我身上。我水性还行。”王雷当机立断，快速用防雨布将图纸口袋和金属盒再次包裹严实，绑在自己胸前。“柱子，你带着俘虏，他能当人质，必要时……你知道该怎么做。老胡，我背你过去！”
“我自己能行！”胡老扁推开王雷的手，眼神倔强，“伤口在水下反而不易崩开。你保护好图纸！”说着，他深吸几口气，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率先走向水潭。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全身，伤口传来针扎般的剧痛，胡老扁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他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看准那道水下岩缝的位置，猛地潜入！
水流湍急，裹挟着他向前冲去。他奋力划水，对抗着水流，从狭窄的岩缝中挤过。粗糙的岩壁刮蹭着伤口和身体，带来更多的痛楚，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出去！把图纸带出去！
眼前忽然一阔，身体被冲出水面！他浮在一条宽阔了许多的山间河道中，夜空星光黯淡，两岸树影婆娑。不远处河滩上，果然有十几名日军打着手电筒，正在沿岸搜寻。
胡老扁立刻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顺流向下漂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紧接着，王雷也潜了出来，他水性极好，动作轻快，很快追上胡老扁，两人借着夜色和水流的掩护，向下游漂了百余米，才在一处芦苇丛生的河湾悄悄上岸，藏身其中。
等了片刻，柱子也拖着那个拼命挣扎的技工潜了出来，三人合力将几乎溺毙的技工拖上岸，再次控制住。
暂时安全了。但四人浑身湿透，寒冷刺骨，胡老扁肩头绷带已被血水浸透，脸色白得吓人。王雷和柱子也疲惫不堪。更重要的是，他们虽然拿到了图纸，但行踪已经彻底暴露。日军损失了重要据点（至少是研究所），丢失了图纸和技工，绝不会善罢甘休。可以预见，一场大规模的、不惜代价的搜捕和围剿，即将如潮水般涌来！
“必须立刻转移！回野人谷的路恐怕已经不通了！”王雷喘息着，看向黑沉沉的、危机四伏的山林，“得另找地方隐蔽，然后想办法把图纸送出去！”
胡老扁靠在芦苇丛中，因失血和寒冷而微微发抖，但眼神依旧清明。他望向星光下蜿蜒远去的河流，又看了看怀中紧抱的图纸口袋，低声道：“鬼子不会想到，我们拿到了他们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这图纸，就是刺向他们毒心脏的利刃……再多的追兵，也挡不住这把刀要飞出去……”
远处，日军的呼喝声和手电光似乎正在向这边移动。追兵如潮，黑暗无边。
但他们手中，已握住了照亮黑暗、刺破毒雾的……第一缕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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